第二八三章 你想不想做?

“先生?先生!”

“嗯,什麽?”

白澤愣神抬頭,卻見眼前的童子趴到了桌案前一臉惱火,手中的竹簡高舉,竟是作勢要扔。

“坐回去,坐回去。”白澤一手奪下童子手中的竹簡,另一手如扇蒼蠅一般驅趕著幾乎要貼到眼前的大臉。

童子猶自憤憤不停地嘟囔著坐回了座位,“這是先生今日講學中第三次走神了!我要告訴師娘你想隔壁家的小娘子了!”

“放你的……”白澤大怒之下幾乎爆粗,連忙念叨了幾句慎怒,“為師那是在想家國大事,哪裏是什麽小娘子……”

不過那個小娘子的脖子是真的細長白皙……

白澤咽了口唾沫,對童子的白眼有些心虛得沒有針鋒相對。

童子眼中的懷疑就快溢了出來,“什麽家國大事?”

“說了你也不懂。”

“師娘!”童子哪裏能慣著他的毛病,立刻就是破口大喊。

“閉嘴!”白澤冷汗都出來了,“是公子的事。”

眼中的懷疑立刻被興趣替代,“何事?是王上總算想清楚,要立國本了?”

“不是。”白澤自然知道在童子看來,扶蘇公子早該被立為太子了,“是公子要減免口賦與田租。”

“這是大好事啊!”因白澤的否認而稍有泄氣的童子立刻就高興了起來,“公子果然仁心仁義。”

好事自然是好事,任何時候減輕百姓的負擔都是好事,然而此事要遠比之前的減刑困難許多。

減刑所觸動的利益,僅在於王上少了些能夠支使的勞動力而已。

而減免稅租,所觸動的,就不是僅僅對於國家了,更重要的是,它觸動的是世家大族,尤其是是新興的地主階級的利益。

童子看不到此中困難,因此歡呼雀躍不已,而白澤卻看得一清二楚。

那麽他是如何看待公子的新法呢?

支持。

“是啊,公子仁心仁義。”

任由童子嘰嘰喳喳不已,白澤的心思早已飛揚到了九州上空。

大昭的徭役的確很重,但與其相對的,是對耕種的獎賞更重,在長期的戰爭中,這兩者達到了一個精巧且脆弱的平衡。

戰事的頻繁和消耗,讓國中的貧富差距一直沒有被拉大,大地主受到軍功的限製而無法無限製地壓榨農民,有軍功盼頭的農民雖然壓力巨大,卻也有雖然難於上青天卻畢竟也肉眼可見的上升渠道。

但這種由商君與孝公共同構築的,建立在頻繁的對外戰事之上的脆弱平衡,隨著統一的臨近,將會麵臨崩潰。

沉重的徭役在沒有足夠軍功獲取的情況下,會顯得太過沉重,大地主的財富沒有劇烈消耗,會導致貧富的巨大擴大。

那個還未出現的巨大帝國,將在這樣的內部分裂中崩塌。

這樣領先於時代的判斷,不是他白澤能夠做出的。

事實上,白澤不認為有任何人能夠在此時看得清大昭在未來所麵對的困局。

除了一個人。

一個讓白澤能夠甘願為其馬前卒的人。

公子扶蘇。

這樣清晰合理的推斷,就是那日公子扶蘇對白澤解釋自己新法時所說的。

這讓白澤驚為天人。

但目光長遠的公子終究不是神人,他有時候也會有所迷茫。

當局者迷。

這時候,就需要他白澤來提醒了。

短短數百字的信件,能夠表達的意思並不多,但希望對公子有用吧。

捏著白澤寄來的單薄信件,扶蘇腦中劃過一個又一個名字,又將這些名字一個又一個劃掉。

“公子盡可以信任蒙毅、王離、甘羅與李清。十年之後或許他們會以家族為重,但如今,少年人畢竟還未老去。”

少年人嗎?

沒有太多齷齪的私利思量,熱血未冷的少年人。

還未將家族重擔扛於肩頭,盡可以抒發胸中意氣的少年人。

未來大昭的道路,就要以他們來鋪就了嗎?

然而在這樣的過程中付出的犧牲,難道不是扶蘇的過錯嗎?

虛偽。

扶蘇嘴角微諷。

在招攬這些英傑在身邊之時,難道扶蘇就從沒想過要以他們來鋪就未來嗎?

這些如今早已與自己綁在一起的少年們,在他呈上奏疏之時,哪裏還能有退路呢?

多想無益。

當扶蘇回歸鹹陽之時,新法浪潮的第二波,才會開始震蕩。

放下白澤的信,扶蘇再一次拿起了始皇那封更短的,與其說是信件,不如說是手令的短信。

再看一遍,扶蘇仍然未能從字裏行間看出任何與新法有關係的詞句。

那麽,既然王上問,扶蘇便隻能就事論事的對答而已。

何時去談、何人去談、如何去談?

這是總結來看,始皇手令中的三個問題。

這三個問題,前兩者很容易回答。

和談的時機當然要在聯軍吃飽之後,楚國徹底崩潰之前。

太早,聯軍沒有得到足夠的利益,會影響他們下次響應昭王聯盟的動力,也起不到徹底削弱楚國的作用。

太晚,聯軍,尤其是齊國所獲的利益過大,將會取代楚國成為足以與大昭抗衡的另一極,並且會導致楚國的崩潰,不利於昭國的東方戰略。

這個時間,同樣也是掌控在扶蘇手中的。

他何時決定揮師壽春,何時便可以和談了。

至於何人去談的問題,便更簡單了。

這個人選除了扶蘇,絕不會有第二人能做了。

唯一值得始皇來問的,便隻有如何去談,也就是和談的條約與底線了。

底線有兩條是可以確認的。

第一,太子橫必須遜位,由大昭派遣攝政輔佐新王治理大楚。

第二,宣布屈原為國賊,廢黜屈後,以及全部屈氏官僚。

伐楚之戰的口號便是為楚王正位,既然要正楚王之位,“非法”登基的太子橫,自然不能戀棧不去。

而清理屈氏的影響力,當然是因為屈氏是堅定的反昭勢力,屈原本身更是破壞昭國領導下的天下形勢的罪魁禍首,於情於理都必須做出裁決。

將這兩條寫到絹帛上,扶蘇恍然而覺,始皇要寫信谘詢他的原因了。

這三個問題太過簡單,簡單到任何了解內情的人都可以做出回答。

始皇的問題其實隻有一個。

這個大楚攝政。

你扶蘇想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