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八章 兩個都該下地獄的人

床弩是野戰利器。

這一點早已借由昭軍的戰無不勝而廣為人知。

但今日,經由蘇夢澤改良之後的床弩,將會讓世人知道,在守城之時,床弩也能發揮其超強的能力。

這些特製的床弩都被布置到突出牆體的基座中,一直為黑布所覆蓋,直到巢車靠近之後,黑布掀開,才露出了崢嶸。

不同於普通的單弓床弩,這些床弩采用的是前二後一,即兩正一反的三弓床弩。

三弓床弩的名頭或許不夠響,但它的別稱是鼎鼎大名的。

八牛弩。

這又是一項並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超前利器。

隻是不同於重騎的無心插柳,八牛弩的出現可以說是扶蘇一手推動的。

這便是扶蘇原本打算獻給始皇的第三項利器,不過因為打造太過困難而擱置了計劃。

除了多了兩張弓以大幅提高了床弩的射程和威力,三弓床弩上所用的弩箭同樣是為了今日的情況所特製的。

弩箭的前端是帶有倒刺的三棱箭頭,而弩箭的後端則有繩索與弩車之後的起重機相連。

僅看這弩箭的樣式,扶蘇的目的就已經很明顯了。

“發射!”

蘇夢澤已經不是第一次喊出這樣的話,但這一次卻同樣令他如第一次那般激動。

隨著八牛弩的咆哮,每一座正耀武揚威的楚軍巢車之上,立刻就被床弩所洞穿了數個連有繩索的缺口。

“拉!快拉!”

不需要太多人的使勁,隻需要兩位控製起重機的操縱員的簡單動作,剛剛展現了片刻威風的楚軍戰爭巨獸就如同被擊中腳踝的阿喀琉斯,瞬間崩塌於地。

近十米高的巢車帶著其上的數百弓手轟然倒塌,激起數米高的煙塵,如同黑色煙花。

多有躲閃不及的楚軍步卒被崩塌的巢車壓倒在地,死傷枕籍。

八牛弩的威脅顯然也被楚軍所知曉,很快,楚軍剩餘的投石車紛紛調轉方向,對著城頭的弩車開始發動攻擊。

同時,隨著雲霧進一步散開,楚軍攻城的巨大陣勢徹底展現到了扶蘇麵前。

“項燕這是瘋了嗎?”

以樗裏偲的冷靜心性也驚訝得說出了扶蘇同樣在想的事情。

但隻這一麵城牆,粗略看去的楚軍數量至少在五萬左右。

而且此刻,他們已經在各類器械輔助下,推進到了兩百步內。

這是一個足以展開衝鋒的距離。

楚軍也正是這樣做的。

號角聲更急,仿佛是在催促。

得到了號角聲的催動,楚軍猛然提了速,向著城頭衝來。

但與昨日衝城時不同,見識過聯軍,準確說是昭軍恐怖封鎖能力的楚軍吸收了上一次無法衝過封鎖的經驗。

若是扶蘇,肯定會以盾車與重甲來作為前進的輔助。

但楚軍的指揮官項燕顯然有更靈活,也更血腥的方法來衝破封鎖線。

那就是楚國幾乎取之不竭的血色資源——奴隸。

在填城過程中僥幸逃脫一命的楚國奴隸,最終還是要麵對聯軍的集中攻擊。

望著漫山遍野如同難民一般衣不蔽體的奴隸衝陣,扶蘇明白了項燕的意圖。

他是要用奴隸“低賤”的人命來換取昭人的可貴箭矢。

沒有盾牌,沒有衣甲,甚至連用以遮體的衣物都沒有的楚人奴隸在聯軍的攻擊下如同一片片秋收時的麥子般被割倒。

“這個瘋子。”

扶蘇對項燕的恐怖手腕咬牙切齒。

“但的確有效。”認同人有高低貴賤的樗裏偲卻也同樣對項燕這般徹底不將奴隸的命當作人命珍惜的手段感到徹骨的寒意。

但就如他所說的,項燕利用這一手段達成了他的目的。

利用奴隸進一步消耗留城本就庫存不夠的箭矢,同時掩護楚軍主力在沒有,或者稍有壓力的情況下持續快速推進。

麵對這樣瘋狂的攻勢,扶蘇手心冒汗,如同看到了喪屍圍城。

所不同的是,眼前圍城的,都是與他一樣有思想有血肉的人類。

“上檑木。”

被扶蘇任命為守城指揮的章邯卻並未將情緒糾結在項燕所為是否人道上,下令之時就連音調都不曾有變。

還帶著濕潤樹皮的粗壯原木被從城頭砸下,不分是楚軍還是奴隸,一視同仁地被砸為肉泥。

而在另一邊,奴隸們終於衝上了昨日裏他們自己付出了慘重代價所鋪就的,直通城頭的通道。

雖然不理解為何昭人沒有在昨夜趁機鏟除掉這些通道,但項燕並不需要過多思考,無論對方還有何等巧技等著,他隻需要一力降十會,統統以奴隸為肉盾為他趟平前路就是。

隻是可惜,項燕打錯了注意。

這條通路,真的不是沒有衣物,更不可能有靴子保護的奴隸能夠趟平的。

遠比箭矢入肉更為鑽心的痛苦之下,奴隸們的痛苦哭喊聲震九霄,甚至將戰場上四處飛揚的喊殺聲都比了下去。

項燕沒能明白為什麽奴隸們紛紛在看似毫無阻擋的通道上停步坐下,捂著腳大哭不止,甚至就連監斬官的利刃都不能製止。

扶蘇當然明白。

畢竟通道上的鐵蒺藜,就是他命人步下的。

這些使用邊角料所做的,簡單卻傷害力極強的小玩意兒,是送給項燕的又一禮物。

原本鐵蒺藜的傷害目標,當然是想要借著通道攻城的楚軍。

即便有靴子護著,被磨得十分鋒利的鐵蒺藜仍足以傷害到沒有特意做過地麵防護的楚軍腳底,而對於連靴子都沒有的奴隸,更是被紮得鑽心入骨。

奴隸們的哭喊情狀足以使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但扶蘇不可能在此時展現他仁義的一麵。

甚至就連樗裏偲諫言給他們一個痛快,都被扶蘇否決了。

這些或坐或躺的奴隸們是項燕的,而不是他的問題了。

眼看同胞們的慘狀,即便項燕肯定有各種阻止奴隸逃跑甚至反叛的動作,也很難阻止大規模的逃亡。

而對楚軍主力而言,奴隸們雖然不被視為人,但畢竟物傷其類,同類的哀嚎對於楚軍士氣必然有負麵影響。

更重要的是,如今無法再起身的他們就是留城的血肉防線。

既然要在心狠手辣的項燕手中守住留城,那扶蘇早已做好了與項燕一起下地獄的準備。

隻是扶蘇可以肯定。

他絕對會比項燕離地獄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