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章 太後教子

扶蘇所指望的“朋友”——齊王建正處在暴怒之中。

親政以來的第一道政令就被自己所封的上將軍狠狠拍回到臉上,田建隻覺得心中的屈辱感差一點就要將自己完全吞噬。

這已經是宮女戰栗著收拾的第三個被王上擲碎的陶器。

相比於碎片的鋒利外緣更讓宮女感到恐懼的,是王上如同受傷猛獸的低沉嘶吼。

配合王上的凶狠眼神,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一頭隨時會擇人而噬的猛虎。

伴君如伴虎的可怕念頭從未如此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腦海中,宮女畏懼中又有疑惑,那個對待任何人都以誠相待的可愛王上去哪兒了?

或許唯一有資格回答宮女問題的人,此時正伴隨著門前侍衛“太後駕到”的宣告而邁步走入的女人。

“見過太後。”

陪在田建左右,希望能避免在拜將台上大受挫折的王上在暴怒下繼續做出不可彌補之事的田雋立刻起身相迎。

包括收拾殘局在內的宮人也同樣行禮。

“你們都先下去。”君太後隻盯著胸膛仍在不停起伏,與小時候受了委屈一般眼眶通紅的兒子,長袖擺蕩,令其餘人等暫且退下。

田雋看了看絲毫沒有因為君太後蒞臨而有所收斂的王上,略有猶豫之後仍是在太後並不嚴厲卻重於千鈞的視線中選擇了服從和信任,“唯。”

“是誰如此多舌!”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隻剩母子二人的大殿,田建終於忍不住以質問的語氣問向了太後。

君太後鳳儀如常,麵上甚至並未因為兒子的頂撞而波動絲毫,“大王的小孩子脾氣應該收一收了。”

“孤不是小孩……”

田建的辯駁還未說完就被太後打斷,“不是小孩,就更不該使弄小孩脾氣。”

要想讓別人將你當作大人,那就不要做出小孩心性的事來。這堂課隻有君太後才有資格教這個齊國最尊貴的少年。

“大王不會以為,親政之後便能自然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愛戴吧?”

“自然不是……”田建辯駁的聲音小了許多,因為他的確是這麽想的。

畢竟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田建的心思當然逃不過君太後的雙眼,“親政隻是大王贏得天下人,尤其是大臣們尊重的第一步而已,遠非成功。”

看著田建倔強的雙目中有了理智的光芒,君太後決定繼續開導,“先坐下,與母親將拜將台上之事詳盡說來。不許添油加醋。”

原本準備大倒苦水的田建生生收住了嘴邊的言語,母後說得對,不應該使小孩脾氣了。王者應該有與之相匹配的氣度才行。

於是,從廉頗提出讓自己網開一麵被拒絕開始,兩人在拜將台上的對話巨細靡遺,都被田建如實告知了君太後。

等到田建的陳述告一段落,君太後點著頭簡單點評道:“王上錯了。”

“孤或許有過,但……”

“但王上是君,廉頗是臣,就不該讓王上下不來台。可是如此?”

田建咬牙點頭,大有不忿神色。

“這是王上犯下的第二個,也是最大的錯。”

田建吃驚問道:“比派人監視還要錯?”

“還要錯。”

“請母後教我。”

還不錯,總算找回了一些過往親政以前的謙遜,沒有完全在權力中迷失了自己。

君太後稍感滿意,麵上仍是平靜如水,“君王也會犯錯,而能夠指正君王錯誤的,都是難得的直臣。這樣的人,原本應該被王上奉為上賓,卻反而被視為仇寇。難道不是更大的錯誤嗎?”

在君太後眼中,田建就是一位突然執掌了馬車的年輕車夫,隻覺得前路寬廣可以任由自己縱橫馳騁,卻對路上的溝壑遍布視而不見。

作為他的母親,君太後要強迫田建將頭低下來,仔細看看眼前的道路,並非是他想象的一馬平川。

“可是廉頗居然當眾退還上將軍印,欺人太甚。”田建依然還為此事怨恨不已。

被自己最為倚賴的大將當眾羞辱,田建甚至覺得這比當日後勝的欺淩更令他感覺難以忍受。

畢竟後勝是再明顯不過的敵對方,而廉頗卻是被他寄予厚望的“我之蒙驁”啊。

“王上隻覺得自己受了屈辱,可曾有片刻從廉頗將軍的角度,設身處地地想過?”

太後一言點醒了田建。

是啊,口上說著要將廉頗倚為肱骨,然而卻一而再地駁回對方的諫言,而且以一種令人難以接受的方式。

無論是何人,也會將他田建視為大言誆人的騙子吧。

“兒子知錯了,謝母後教誨。”田建離席而起,對母後恭敬行禮,“還要請問母後,該如何彌補?”

“王上可曾聽過,廉頗將軍與趙國上卿藺相如的故事?”

“負荊請罪。”這是一段傳播極廣的佳話,齊王建自然不會陌生,“兒子懂了,這便去做。”

走出數步,田建又轉過身對著母親再拜,“若今後田建再有不當之處,還請母後能如今日這般不吝教誨。”

君太後麵上終於見了喜色,“王上快去吧。”

“唯。”

殿外的田雋早已在等著,見到王上神情中的暴怒已經被平和之色替代,就知道君太後已經成功勸下了王上,心中擔憂便少了幾分。

快步迎上龍驤虎步的齊王,田雋躬身問道:“王上何往?”

“去上將軍那裏負荊請罪。”

田雋喜上眉梢,“臣請同往。”

田建沒有耽擱,繼續快步往宮門快步走去,“你請個什麽罪?”

“畢竟,令人監視上將軍的,就是田雋啊。”

田建的步伐稍有停頓,繼續往前走去,“胡說什麽,分明是你勸孤切勿如此,是孤沒有聽勸而已。”

“將怨歸於臣,總比將怨歸於王上的好。”田雋不以為然地輕笑,似乎對被一國上將軍所怨恨並非如何值得上心。

田建知道庶兄說得沒錯,如果君臣之間有了這根刺在,就難以再親密無間了。

“如此,隻是委屈了你。”

聞聽王上答應,田雋笑得越發風輕雲淡,“臣的確受了委屈。”

在田建轉頭過來後,田雋笑著補上了一句,“王上可得好好補償才是。”

大笑出口,田建指著這位從小就陪在自己身邊的庶兄,“定不會少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