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零章 值得

這是李信第二次見到宛城。

隻是不同於上一次的拯救者身份,如今他是作為征服者來的。

“李軍侯,看啥呢?”

“看城頭的旗子。”

旗子有嘛好看的?

同為軍侯,年紀卻有對方兩倍左右的翟慶聞言疑惑地順著與自己兒子年紀仿佛的同僚視線看去,城頭飄蕩的,除了當然的楚國王旗之外,同時掛著雖然看不懂,卻知道是“昭”字的旗幟。

楚國所用的是中原列國遠為不同的,被蔑稱為“花鳥文”的奇特文字,翟慶之所以能知道文字的內容,是因為宛城乃是位於楚國三族之一的昭族領地。

既然明知是昭族的旗,那李信為何還要看,難道是對楚國的文字感興趣?

若是在蒙將軍,還有扶蘇公子教導自己要對旁人謙衝有禮之前,李信應該不會搭理眼前這位雖然為人穩重,但卻因為背景與能力有限而顯然隻能止步於軍侯之位的中年將官。

不過如今的李信自然已經學會了要與人為善,於是對翟慶解釋道,“翟軍侯當知,我曾受蒙將軍指派,千裏奔赴楚境。”

此戰是李信的成名作,也是其人得以在如此年齡就得以坐上翟慶用了半輩子才換來的軍侯之位,同為蒙將軍麾下的翟慶當然不會不知,“這是自然,李軍侯千裏奔襲的壯舉讓人多有感慨英雄少年。”

聽得出對方稱讚的真心實意,李信先是笑著謙虛兩句,這才繼續解釋道:“上次赴楚之時,信同樣來過宛城。”

“哦?”翟慶聞言稍有興趣,“是有何趣事發生,才讓軍侯如此念念不忘?”

趣事?

李信哈哈大笑,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日城頭飄揚招展的“項”字大旗,以及那位言之鑿鑿要把自己永遠留在楚地的老將軍,於是將那日的情形全說給了翟慶。

然而兩人又仔細盯著遠方的宛城看了良久,最終卻隻能互相聳肩,放棄了尋找那杆此時並未飄揚在城頭的旗幟。

“看來老將軍到底是失約了。”李信語氣中多有遺憾。

其實那日雖然因為立場不同而針鋒相對,但其實李信對於這位在楚人中難得一見的豪邁的老人還是十分欣賞的,因而真的對與其對陣是很有些期待的。

隻是可惜如今楚國四麵漏風,項氏所在的項城正在白起將軍的兵鋒之下,恐怕老將軍是沒有閑暇來西線助陣了。

不過如今伐楚之戰才剛剛開始,作為楚國第一戰將的項老將軍想必是要護衛壽春到最後的。

那麽今日的失期,總有一日還是見到的。

大不了就推遲到壽春再見就是。

到了那時,老將軍想必不能再失約了。

帶著這樣的自信,李信兩人再不耽誤,趕回到了營中。

方才紮下不久的營寨之中正在進行著明日攻城的準備,處處是建造攻城器具的繁忙景象,並且看起來對可能到了的守軍突襲毫無防備。

不過深知蒙將軍用兵之能的李信當然明白這看似毫無防備的外表都是對敵軍所施的障眼法而已,外鬆內緊的營寨內外都已經埋伏好了伏兵,守軍若是想趁著昭軍立足未穩發動突襲,必然隻能是有來無回而已。

回營之後,沒有多少時間耽擱,兩人正好趕上蒙將軍所召的大軍議。

所謂大軍議,就是所有軍侯以上的將官都要參與的大型軍議,主要目的並非是決定戰略層麵的問題,而是要讓主將的思路徹底貫徹到基層。

與大軍議相對的自然就是小軍議。

事不決於眾,無論是朝會還是軍議都是如此。

因為是大軍議,營中各副將、都尉擠滿了大半個寬廣的主將大帳,來得稍晚的兩人隻能與其他軍侯、司馬一樣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努力向內裏張望。

以他們的職位排名,自然是不用奢望能有座位的。

蒙將軍正在講話,帳中自然安靜一片,隻能聽到蒙恬的渾厚聲音從內傳來,即便隔了大半個營帳的距離仍然清晰傳到了門口眾人的耳中。

翟慶聽得十分仔細,努力將蒙恬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牢牢記住,哪怕此時所講的,是與他所部毫無關係的事宜。

而一旁的李信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這當然不是因為李信已經自傲到了認為自己可以不用聽蒙將軍教誨了,而是因為此時將軍所說的每一句,都是他在戰前都已經知曉,甚至親身參與了製定的。

李信如今心中所想的,除了是要建功立業之外,更關心的自然還是扶蘇公子那邊的情況。

雖然有章邯、蒙恬等人在身邊,而且公子所領的聯軍所要實現的目標十分簡單,而且楚軍在大軍壓境的壓力下也不太可能將兵力集中到彭城。

然而不知為何,李信心中對比並非完全安穩,隻覺得會有事發生,不過卻無法預料到是何事,隻能將其作為自己的杞人憂天而壓在心中。

被李信掛念著的扶蘇等人,此時正麵對著一封由蒙毅親自組建的斥候隊伍所帶來的消息。

隻是這份情報的真實性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尤其是帶來這份情報的,隻有一個魏人。

被蒙毅稱為擁有可以獨立穿越整個楚國國境能力的斥候小隊,尤其是兩位昭人隊長,竟然沒有一人能夠回來,這不由讓人更加懷疑。

於是曆經了兩日艱難拚殺才得以脫逃的莫敖,回營的消息剛一傳到蒙毅處,就被蒙毅命人仔細看管了起來。

雖然還沒有限製他的自由,但莫敖知道,這恐怕已經說明了來自高層的不信任。

莫敖很理解,整支小隊僅回歸了他一人,當然十分可疑。但是他不能容忍,戰友們拚了性命換來的情報,就因為對他的不信任,而發揮不了它應該起到的作用。

……

扶蘇最終決定還是要見一見這位還未確認的孤膽英豪。他相信,隻要自己能夠親眼看到對方的神態,就能夠清楚判斷出來對方究竟有沒有說謊。

隻是扶蘇最終卻沒能與這個小隊中的最後一人說上話。

麵對誠惶誠恐請罪的兩位充當看守的兵士,扶蘇隻是略顯無奈地歎了口氣,“此事錯不在爾等,隻是此人心性太過壯烈,也是我等逼迫太過了。”

莫敖喉間插著被折斷的半根短筷,流出的鮮血將身下的桌案染上了鮮紅。

他用生命,向應該已經殉職的牂,證明了自己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