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九章 盧生

窗外的雞鳴聲已經響了三次。

扶蘇這才略顯不舍地睜開雙眼,用了片刻時間來確定自己身處何方。

熟悉的屋頂,熟悉的被衾,還有一雙熟悉的深黑眼眸。

“良人醒了。”黑眸的主人淺笑嫣然,吐氣如蘭,將一池春水吹皺。

魏無月在婚後也一直稱自己為“扶蘇哥哥”,天下間以“良人”稱呼扶蘇的,便隻有趙靈兒一人。

“醒了。”扶蘇以早起之後稍顯沙啞的嗓音回道。

清醒過來之後,扶蘇卻並未急著起身,而是攬過了趙靈兒的香肩,將她的腦袋靠在胸前,享受著晨間片刻的靜謐時光。

為趙靈兒以素手在胸前畫著不知形狀圖案的動作而感到瘙癢,扶蘇笑著抓住趙靈兒越發放肆的小手,“在畫些什麽?”

“盧仙長所授的圖形之一,說是有驅邪避穢的功效。”

盧仙長?

扶蘇眉頭微皺,想起了這個自稱“略通仙術”的燕國方士,不久前其人入鹹陽之時,似乎很是引起了一些圍觀。

盧仙長本名,或者說他自稱的本名是盧生,對扶蘇而言,這個名字可謂如雷貫耳。

當然,這個如雷貫耳是在後世。

關於這個盧生最著名的兩個故事自然要數“滅秦者胡”和“坑儒”。

《史記》記載,盧生借口要去海外訪仙山,出海回來後仙也沒見,仙藥也沒影,於是獻上了一本大概是自己寫的讖書,上麵寫著“滅秦者,胡也”。

於是始皇就因為這麽一個可笑的讖語而命大將蒙恬起兵30萬北伐匈奴,並築造長城以為防禦。

後來,盧生與侯生欺騙始皇尋求仙藥數年之後勞而無功,眼看始皇即將要識破他們的騙局,隻好借口始皇求仙之心不誠而相約逃跑。

後來知道了被騙的始皇憤怒不已,下令徹查與二人有瓜葛的方士,全部下獄處死。

這一段侯、盧兩方士的私下密謀,被史記“忠實”地記錄了下來,後來成為了始皇帝暴虐無道的鐵證。

無論是“滅秦者胡”還是“坑儒”,段落中的用詞與司馬公的磅礴筆力相去甚遠,一看就知是後人為抹黑始皇帝而杜撰的偽作,智者看後多是一哂了之。

而在如今,盧生的名頭多是來自於他在燕王宮廷中的卓然地位。

燕齊之地多方士,燕王同樣也是得道成仙路線的忠實擁護者,於是得了燕王厚重賞賜的盧生便多起祥瑞,讓燕王十分開心,也讓愚民們為之讚歎不已。

此人不遠千裏來到鹹陽,當然是因為燕國君臣都搬去了苦寒之地,不願吃苦的他當然想要從已經流露出些許求仙念頭的始皇這裏求取高官厚祿。

遠比燕國富庶數倍的昭國宮廷,想來賞賜會更為豐厚才對。

隻是從扶蘇近些日子得到的消息來看,盧仙長的求財之路似乎並不順暢。

始皇對這位在民間名氣很大的“仙長”興趣不高,因此在鹹陽盤桓了多日之後仍是麵君無門。

主要原因卻不是扶蘇等人的阻攔,對於這些賣狗皮膏藥的方士,扶蘇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隻當對方不存在而已。

阻攔著盧生上達天聽的主要阻力還是來自於同行競爭。已經在昭國宮廷占了一席之地的侯生自然不會願意有個後來者來分一杯羹的。

扶蘇鬆開了趙靈兒的小手,嗤笑著坐了起來,“看來這位仙長是將主意打到我的頭上來了。”

麵君暫時無門,當然就把主意放到了長公子身上,盧生卻是個心思活泛的。隻是難道他沒有打聽過扶蘇對於方士的無謂態度嗎?

扶蘇將“仙長”二字咬得重了些,趙靈兒當然聽出了其中的譏諷意思,申辯道,“仙長一日之間便從燕國到了鹹陽,想來是有一些仙術的。”

一日之間?

扶蘇強忍著沒有笑出聲,這位仙長是叫萊特嗎?

僅以言語爭論作用有限,尤其是與唯心者辯論,扶蘇想了想忍住了脫口而出的反駁,“這樣吧,也不說一日千裏了,找個人騎馬跟盧生賽跑,若是盧生贏了就算我誤會了他。”

趙靈兒氣笑道:“仙長怎麽跑得過馬?”

扶蘇命人進來服侍洗漱更衣,同樣笑道:“連馬都跑不過,一日三千裏是怎麽做到的?”

總覺得扶蘇是在偷換概念,趙靈兒卻知道自己說不過他,隻能輕哼一聲,用被子蒙住了腦袋不再理他。

扶蘇在侍女的幫助下穿上了練武用的短袍,聽到了趙靈兒不滿的冷哼,轉身隔著被子在她屁股的位置重重一拍,“不是說要與我一起晨練的嗎?”

趙靈兒痛呼一聲,卻並未冒頭出來,“不去了,你又欺負我!”

自從生下嬴澍之後,已為人母的趙靈兒卻反而少女心性更重了些,身子也變得懶了許多,往常勤練不綴的武技也都不練了,每日裏都不到日上三竿絕不起床,大有向魏無月看齊的動向。

扶蘇寵溺地笑了笑,喜歡懶覺就睡吧,長公子夫人似乎也並不需要武技過人。“那我一個人去了?”

“自去便是,何必要辭我?”

忍住了再感受一下趙靈兒臀部彈性的打算,扶蘇轉身出了房門,後院晨練去了。

此時天光還未完全放明,高進卻已經等在了門口,有時候扶蘇都懷疑高進是個機器人,根本不需要睡眠,隻是不知道他的充電口在哪兒。

將不切實際的胡鬧念頭清空,扶蘇開始繞著校場跑起了圈。

即便扶蘇知道自己身為長公子,真需要動刀動槍的機會不大,但為了增強身體素質,日常的鍛煉還是不能少的。

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要是染上了什麽病症,基本就隻能看老天的心情了。賭運一貫不佳的扶蘇並不覺得自己是得上天寵愛的那一類。

尤其在老國尉因病過世之後,也許是受了些感觸,扶蘇更是每日都不曾落下了晨練。

身體在動,扶蘇的腦子卻也沒有閑下來,不過卻並非是在想伐楚或者新政,而是在想屈原的下落。

在屈原弑君被撞破逃亡之後,黑冰台與黑騎,尤其是後者在嬴顯的執念中一刻也未放鬆過搜尋的努力。

但屈子就仿佛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不但武關並未有過任何線索,連黑冰台在楚國的眼線也並未傳出任何風聲來。

然而即便屈原真的能夠逃過層層落網回到楚國,目前還未登基為楚王的太子橫還能接納已經背上了弑君之名的他嗎?

雖然昭國高層都以為屈原當下已經不再重要,扶蘇也曾這麽表態過,但被這位屈子連續騙過兩次之後,扶蘇對於屈子的謀略印象太過深刻,如今對方下落不明,總讓扶蘇覺得不太舒服。

與明知對方正在謀劃著什麽相比,完全不知道對方的打算,更讓人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