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章 嗣國君

我的孩子,在你出生的那一天,整個洛丹倫的森林都在低語著一個名字……

對不起,走錯片場了,重來。

我的孩子,當你的第一聲啼哭響徹鹹陽城起,你的父親,以及整個帝國的心髒都仿佛被注入了澎湃的血液而顫抖不止。

在母親指導下小心捧起初生嬰兒的扶蘇渾身僵硬,連眼珠都無法隨意轉動,隻能定定看著懷中這個最神秘美妙的恩賜。

仔細盯著扶蘇表情的眾位宮人和太醫們,直到從公子麵上搜索到了確鑿無誤的喜色才紛紛開口稱賀。

有誇寶寶繼承了扶蘇的堅挺鼻梁的,有讚與其母如出一轍的清澈瞳孔的,總之是如何都不嫌肉麻。

一貫對阿諛之詞嗤之以鼻的扶蘇,如今也如同一個隻會哈哈傻樂的富家翁,對再淺顯的奉承也來者不拒。

趙高隻隨口讚了一句,便躬身退了出去。他知道扶蘇並不在意他的誇讚,也不可能將嬰孩交到他的手中,還是向王上報喜更有意義。

然而在一片稱賀誇讚聲中卻還有一聲不協調的言辭傳來,“咱家寶寶怎麽這麽醜啊?”

眾人的叫好聲尷尬地停了下來,紛紛看向自覺說錯了話而吐舌不已的魏無月。

確如魏無月所言,剛出世的新生兒皮膚皺褶如同垂垂老者,渾身亦是紅黑之色,一點沒有一般人想象中的白皙光滑。

扶蘇哭笑不得地將懷中的嬰兒交給小心接過的嬤嬤,並無理會魏無月的童言無忌,而是坐到了如同虛脫的趙靈兒床邊為她將額上的發絲捋順,“辛苦了。”

趙靈兒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卻還將目光追逐著那位正準備抱著嬰兒去章台宮的嬤嬤。

扶蘇明白了趙靈兒的意思,出聲叫停了那位嬤嬤,令其將始皇賜名為嬴澍的孩子抱到近前。

澍,音從樹,時雨也。所?(yǐ,同以)樹生萬物者也。

以此為名,可見始皇對這個孩子的期盼,如盼及時雨。

“可是公子,”嬤嬤麵露難色,“王上吩咐過,王孫出世之後要立刻……”

“抱過來。”

扶蘇皺眉之下卻還未出聲,隻聽華陽夫人冷冷下令,“王上那邊我自會解釋。”

嬤嬤在被王上事後責罰和被華陽夫人當場處死之間猶豫了片刻,立刻就依令將嬴澍放到了趙靈兒身邊。

趙靈兒疲憊已極的雙目微微眨動了一下,仿佛在對扶蘇道謝,然後便抱著寶寶沉沉睡去了。

房間裏完全安靜下來了,所有人都在華陽夫人的示意下輕著腳步走出,連心性跳脫的魏無月都乖乖將依言退了出去。

回到母親懷抱的嬴澍也止住了哭泣,靠在母親的懷裏安靜睡去。

扶蘇溫柔地看著母子二人,直到趙靈兒發出輕微的鼾聲,知道她的確已經睡著了,這才輕輕抱起嬴澍,推門而出。

不必扶蘇費心吩咐,自有等候在門口的宮人小心合上房門。

靜謐的夜晚,華陽宮上空微弱的點點星光輕柔灑下,為嬴澍渾然未覺的臉龐裹上一層神聖的外暈,這般景象不自覺地停下了扶蘇的腳步。

懷中的這個生命,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

這樣的念頭如同利劍劃過腦海,令扶蘇感動得幾乎落淚。

腳步再起,便重了許多。

如同負重了整個世界的沉重腳步。

來到前殿,卻發現華陽夫人還未安歇,扶蘇恭敬問過之後才知母親是要等著與自己一同去見始皇。

想來是因為耽擱了這許久,華陽夫人是擔心王上的怒火影響到扶蘇。

即便並不認為王上會在這個時候對自己如何,扶蘇仍是沒有拒絕母親的好意,兩人便一同去往了章台宮。

章台宮果然還是毫無意外的燈火如晝。

一向親政的始皇今日卻沒有多少靜下心批閱奏章的心情,一雙如炬雙目在扶蘇進殿之時便狠狠瞪視向了他,連華陽夫人的溫言細語都沒能稍有緩解。

然而這份令所有人膽戰心驚的怒火,在始皇看到扶蘇懷中嬰孩的第一眼起,就如從未存在過一般瞬間消融了。

“抱上前來。”

始皇言語中的輕柔令扶蘇心頭一鬆,果然隔代親的定律連千古一帝也是躲不過。

等到扶蘇小心將嬴澍放到始皇懷中,突然換了個懷抱的小嬴澍沒有給未來的天下共主絲毫麵子,立即便是嚎啕大哭。

嬴政的好心情卻似乎並未受到影響,反而為大孫子的嘹亮哭聲大笑出聲。

發覺父王看著嬴澍的表情意料不及的溫柔與慈愛,扶蘇竟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些許的嫉妒。

不知父王是否有如此看過我?

這點奇怪的心緒來去都一般的快,扶蘇隻小心收攏心情束手侍立在旁,等著始皇逗玩孫兒。

直到抱著孫兒的手臂實在酸痛得緊,始皇才將嬴澍交了出去,卻不是還給扶蘇,而是交到了一位老嬤嬤懷中。

扶蘇欲要踏出的腳步詫異收回,卻聽始皇如同閑談般的封賞,“賜封嬴澍嗣國君,食邑千戶。”

尉山保留了大約一年的最年輕封君的紀錄就此被破,而嬴澍創造的紀錄恐怕很長時間裏都不會有人能夠望其項背了。

不過封君的賞賜是之前朝議上就提過的,因此扶蘇並未對此多有驚訝,隻躬身代兒子謝過王上恩賞。

然而始皇接下來說的內容就令扶蘇為之色變了。

“即日起,嬴澍便留在章台宮中,由孤親自撫養照料。”

這是覺得大號(扶蘇)練“廢了”,想重新練個小號的意思?

將兒子交給爺爺奶奶撫養會有什麽後果,扶蘇就算自己沒有過經驗,也聽過太多案例。

遠的不說,尉山是個什麽德行他還不清楚嗎?

然而如今始皇在興頭上,他要如何從一位顯然溺愛孫兒的爺爺手中搶來撫養權呢?

“嬴澍還未滿月,依我看,還是應由其母喂養好一些。”

扶蘇不方便說的話,還是得由華陽夫人來勸。

“不妨事,”始皇大袖一擺,似乎是想拒絕對此事繼續多言的意思,“多找幾個乳母便是了。”

扶蘇一陣頭疼,他這才發覺,一個聽不進勸的最高權力者有多讓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