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 李斯的誇獎

“公子可曾想過著書立作?”

下朝之後,相邦李斯與章台宮前的一番話,令扶蘇楞在了當場。

見扶蘇不答,李斯以為扶蘇不願意將時間精力放在學術而非政局上,搖頭苦笑道:“是老夫唐突了,公子確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扶蘇明白了李斯的意思,忙解釋道:“相邦誤會了。”然後揮袖向前一擺,示意李斯便走邊說,“扶蘇方才之所以怔愣,隻是因為自覺直到如今都隻是在拾人牙慧,而且年齡見識都過於淺薄,似乎並無能夠著書立作的能力。”

李斯仔細地看了看扶蘇的神色,發現對方並非如方才殿上故意對熊啟那般裝作謙遜,可這份真心實意更令李斯感慨萬千。

“公子說笑了,單隻公子方才殿上那番法理剖析,便足以成一家之言了。”

這是極為崇高的讚美,尤其是出自李斯之口。

所謂成一家之言,並不是指的一個人說的話,而是意味著李斯認為扶蘇方才所說,證明了他有著自成體係的學術見解,已經足以開創一門學派了。

印象中最著名的,被讚為成一家之言的那位,是寫出無韻離騷的太史公。

這樣的誇讚是不是過了點?

雖然扶蘇剽竊那位,理所應當得值得任何讚譽,然而李斯這樣略顯誇張的讚揚,依然讓扶蘇有些難以相信。

“這……這都是韓師的教導,扶蘇不過隻是將其整理出來而已,算不得什麽。”

沒別的辦法,隻能將所有功勞都往韓師身上推了,反正他也不會來跟自己爭論的不是?

應該不會吧?

扶蘇的胡思亂想還未結束,李斯便笑道:“公子難道忘了我與韓非是師兄弟嗎?”

忘是沒忘……

腦子轉過個彎,扶蘇才明白過來李斯的意思,心道不妙。

果然,李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韓非受商君影響太深,同樣是重刑輕罪的堅定支持者,不可能突然提出減刑主張,並為其建設理論基礎。”

頓了頓,李斯繼續拋出自己的論據,“更何況,韓非從來不曾接觸過內史署的數據,又怎麽會得出由數據得來的理論呢?

“甚至在公子以前,老夫並不認為曾有人對相關數據感興趣過。對此,公子又有何說法呢?”

說法?我哪兒來的什麽說法。

扶蘇心知李斯看穿了自己隻是用韓師作為托詞的想法,看來甘茂並不是大昭朝堂上唯一的老狐狸。

這位能夠令甘相也主動讓賢的大昭相邦,在洞察世事人心方麵,似乎並不比他的前任稍差。

幸虧李斯也隻是略有好奇而已,將扶蘇的“謙遜”看作了自我保護的手段,並未追問下去。

畢竟以為弱冠之年的晚生後輩,在學術水平上就達到了能夠著書立作的高度,到底有些匪夷所思。

因此扶蘇借其師之名為自己的理論背書也是其情可原的。

自認為看穿了扶蘇心機的李斯露出一個心照不宣地笑容便揭過了此事,又轉移了話題,問起扶蘇此次赴齊之旅可有趣聞。

於是扶蘇便說起了齊王與後勝之間的齷齪,以及荀子新收的,大概是關門弟子的那位盧炯。

比起後者,李斯顯然對齊王之事更感興趣,連連追問了田建的動作語態,似乎與扶蘇一樣覺得有機可趁。

至於魏王與魏無忌可能的密謀,扶蘇並未打算告知李斯。

一方麵魏無忌方麵所有的謀劃,都隻是扶蘇與張蒼憑借魏無忌過往的動作以及轉封之事所作的推測,並無實質證據。此時貿然說出,並不能取信於人,更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另一方麵,李斯雖然近來與自己十分友善,似乎有因為李清的關係而靠向自己的傾向,但這等朝堂老狐的些許善意究竟有幾分是真,誰也說不準。

在敵友未明的情況下,扶蘇並未打算與李斯分享更多,尤其是在昌平君與胡亥已經明顯對自己舉起發對旗幟的情況下。

與上次一樣,在李斯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兩人說了很多私事,包括準備為扶蘇還未出世的孩兒起名。

算算日子,趙靈兒臨盆的時日已經近了,這讓扶蘇的不真實感更為強烈。

“還未知小兒男女,如今就起名,是否過早了?”

李斯別扭地看了這位長公子一眼,心中詫異非常。

這位公子對於執政、治學,乃至於掌軍等常人不可及之事每多信手拈來之舉,隻是有時候他對於常識的匱乏偶爾也會讓人啼笑皆非。

見扶蘇確有不知,李斯隻能為其做起了解釋,“公子隻需要想女兒家的名字即可。”

聽到李斯如此說,扶蘇略有疑惑,難道這位相邦竟然還是一位婦科聖手,隔著肚子就能猜出寶寶的男女?

莫非是因為趙靈兒喜吃酸果的傳聞被他聽到了?

不應該啊,酸兒辣女的說法此時應還未出現才是。

見公子果然還是一副疑惑,甚至還多有探究的眼神,李斯笑道:“若是男嬰,便會自然受了王上冊封的封君之位,當然也會有王上賜名,公子不必操心。”

等到扶蘇略有不好意思的恍然大悟,李斯又添了一句,“況且初為人父的,哪個不是早早就想好了左右兩個名字,哪有如公子這般要等到孩兒落地之後才想的。”

扶蘇撓撓腦袋,尷尬笑了。

想來是那份古怪的不真實感作祟,令自己遲遲沒有做出一般父親都會做的事。

受了李斯的提醒,扶蘇這才發現自己的疏。幸而如今還不算太晚,到底可以補救。

扶蘇笑著謝過李相邦,眼角卻看到了一位遠遠跟著,卻不敢靠近交談中的兩人的熟人。

順著扶蘇的目光,李斯也看到了那位渾身緊繃的緊張小宮女,猜到了應是華陽夫人有話要說給扶蘇,於是停下腳步與扶蘇告辭。

扶蘇恭敬送李斯走遠,才直起身走到清荷身邊,“你怎麽又偷溜過來了?”

清荷聽到公子如此說,原本因為扶蘇走來而放鬆的精神立刻又繃了個緊,正在行禮的雙手舉到空中,來回晃動不停,“不不不,這次是夫人吩咐的!”

扶蘇嘴角含笑,讓小姑娘不要緊張,“母親有何吩咐?”

被公子的笑意一暖,清荷將方才的緊張拋到了腦後,淺笑嫣然,“夫人令婢來說與公子,靈兒與無月兩位公子夫人都被接到了宮中,公子可往見之。”

看來母親比自己更為緊張這個還未出世的孩子。

扶蘇笑了笑,老婆孩子什麽時候都能見,他現在還要去宮外見一個應該已經問詢等在宮門的人。

“你先回去告訴母親,就說扶蘇稍晚些再入宮請安。”

清荷點點腦袋,沒等扶蘇再說什麽,就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