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李清之策

李清這話倒是提醒了扶蘇。

其實他原本隻是單純想躲避一下雲琭,然而如今李清主動提起,他才想到自己不必一個人去琢磨熊啟以及胡亥那邊的套路,還可以聽聽李清的看法。

結合老師與蒙恬對其的褒揚,以及數次長談後給自己的印象,扶蘇知道了李清確實是一位不輸於樗裏偲的才智之士。

如今樗裏偲不在,他的確需要一位能站在旁觀者角度的智者來為他分析局勢、製定策略。

於是扶蘇點點頭,“承認”了李清的說法。

此時,李清家的家老托著一個擺放有水果的陶器進到門內,將“果盤”交到了守在大門處的高進手上,躬身告退。

水果在此時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普通的殷實之家也隻有在逢年過節時才能偶爾嚐個棗子。

扶蘇從家老拿來的果盤中撿了個大棗放在口中咀嚼著,卻對趙靈兒近日十分愛吃的蘋果並無興趣。

孕婦總覺飯食的滋味寡淡,因此喜歡吃帶有濃重刺激性的酸蘋果,扶蘇卻吃不了酸的。

此時的蘋果並不是後世經過了千年培育而成的甘甜水果,而是外表幹癟,嚐起來能把人牙酸掉的,如同大青棗一般的果子。

但即便如此,產量十分稀少的蘋果,在這個時代也是隻有貴人才能享用的。

由此可見,李清的家宅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簡陋,實際上家底還是很厚的。別的不說,就這滿滿當當,多到隻能堆在會客室的書籍,以及隨時可以拿出來待客的新鮮水果,就不是這街上其他人家能做到的手筆。

扶蘇吃棗之時,李清整理了一下思路,“公子可是憂心於昌平君倒向公子胡亥,引發儲君之爭?”

將棗核吐出,扶蘇擺擺手,不以為然道:“起先有這個顧慮,但在父王聽我諫言,將胡亥轉封倫侯之後,便不再擔憂了。”

“公子能如此想,再好不過。”李清聞言先是點點頭,看扶蘇吃棗子吃得爽快,自己也從盤中拿了一個。

“然而即便公子胡亥並非強敵,公子也須當慎重,王位爭奪,本就詭譎難料。不到最後一步,誰也不能說勝券在握。”

這是要在戰略上輕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

然而看李清的表情語氣,似乎並未隻是單純的提醒自己要注意胡亥,扶蘇接口問道:“你的意思是……”

“對公子儲君之位有威脅的,可遠不止一個公子胡亥。”李清一語點醒夢中人,“連原本毫無可能的胡亥都可以封侯,那換了別人呢?胡亥隻是倫侯,那換一個能封徹侯的呢?”

扶蘇明白了李清的意思。

所謂的封徹侯隻是一個比喻,意指企圖染指王位的其他身份比胡亥更為尊貴的公子們。

胡亥的封侯,並不隻是胡亥與扶蘇之間的事情,而是一個有無限可能的政治信號。

扶蘇有後世經驗,能夠“預測”昌平君熊啟的叛變,因此知道這是始皇針對楚國的一手布局,但其他人就未必能夠洞徹這一切了。

在其他人,尤其是有所圖謀之人的眼中,胡亥的封侯就如同一顆投入平湖的石子,所激起的波瀾此時初看還不明顯,但如果扶蘇沒有應對及時,很可能會造成連鎖反應。

人心之變,從來都是從最初不起眼的小事開始的。況且與王位有關的一切事情,都不可謂小事。

但想明白是一回事,該如何去做呢?扶蘇總不能學胡亥那樣做,把自己的兄弟們全給宰了。

就是要宰,也萬萬不能是在此時。

“子茂所言極是,但我應當如何去做呢?兄弟十七人,扶蘇總不能人人都防著吧?”

李清加冠後,得字為“茂”,因此扶蘇稱其為“子茂”,“子”在字前,表示程度較輕的尊重。

古人稱字而不稱名,直接叫別人名字,相當於罵人,所謂指名道姓原本就是這個意思。

例如大名鼎鼎的屈原,本名是“平”,但沒有人會稱其為“屈平”,而是以屈子,或者以子原稱之。

李清並未急於將自己的計策和盤托出,而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兄弟十七人,公子熟知……不說熟知了,公子記得名字的能有幾人?”

以能生而聞名的始皇帝可不止有十七個兒子,但是戰國時代幼子的夭折率太高,因此雖然公子的排名都排到了二十多,但還活著的目前就隻有十七個。

扶蘇撓撓頭,掰著指頭勉強說出了嬴漺、嬴駟,以及九公子嬴浤等六人的名字,甚至還沒夠零頭。

李清一臉不出所料的表情,“兄友弟恭這一事上,公子可遠不及清了。”

李斯也是個能生的,兒女數量也上了雙,但李清可以一一記下。

但扶蘇知道李清如此說,肯定不是來炫耀自己記性的,於是並未急著多言,而是聽了下去。

果然又聽李清道:“公子何不趁著近日無事,請各位公子一起飲宴,交流一下感情呢?”

扶蘇略有不解,除了一個已經倒向自己的嬴駟,以及略有好感的嬴漺,其他人要麽是胡亥這樣的絕對死敵,要麽是無論在後世史冊還是在如今朝野上都如同透明人的家夥,有什麽好交流的?

不過很快,扶蘇發現自己果然又犯了“經驗主義錯誤”。

史冊沒有記載,那是因為他們都被胡亥跟殺雞似的全宰了,如今朝野不見,那是因為他們此時基本上都還沒有成年。

但扶蘇知道,如果史載不差,真正的爭位之時要在十多年以至二十年之後。到那時,這一批兄弟們,就是與他爭位的主力軍了。

李清此時提起,自然不會是讓自己真的純粹去與兄弟們“交流感情”,而是要借機看一看到底有誰在這一次的風波中有了不安分的小心思。

又有誰是可以拉攏過來的。

到時候就該拉攏的拉攏,該打壓的打壓。

不過還有一件事要確認,“那,是否要邀請胡亥?”

李清並未直接回答:“胡亥可是公子的兄弟之一?”

懂了。

“除了兄弟之外,公子還可以邀請姐妹。”

姐妹也會爭位不成?這可不是唐朝,女子雖然能夠拋頭露麵做商人,但沒聽說有女子能參政的。

看著公子皺眉不解,李清繼續循循善誘,“公子的姐妹們,未來可都是要嫁與高官貴人,或者結交邦國的。”

懂了。

這是要通過交好這些不會對自己造成直接威脅的妹妹們,來交好她們未來可能的夫婿。

而且此時並無男女大防,男女們,尤其是有血緣關係的男女們共處一室,並不是什麽有違禮教的事情。

“還有一人,公子不可不請。”

“還有?”

“宗正嬴白。”

扶蘇想了片刻後又點了點頭。

又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