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迷樓(9)一念

為什麽這麽多問題,當時會看不到想不到呢?

王祥想不通自己一把年紀為什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難道是鬼遮眼嗎?

而且,現在才想到這些不合理的地方,是不是太遲了?王祥蜷縮在地上,渾身哆嗦著,想逃離去找不到門路;不想看對麵變得麵目猙獰的“小雪球”,但眼睛自己找虐般偏偏要看過去:

“小雪球”仍在慢條斯理地進食。小**了無生機的老媽的身體,在貓的啃咬下,漸漸殘缺不全。沒有血流出。她那無知無覺的身體,好像一個被拋棄的破爛洋娃娃,被貓當成了玩具,任由它撕扯。

王祥再也看不下去了。盡管老媽已經去世了,盡管眼前的這一切也許隻是小雪球這妖怪在自己眼前製造的幻象,盡管他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所有……

但,那畢竟是自己的老媽!

恐懼到極點,王祥反倒豁出去了,他打著哆嗦,尖著嗓子喊道:“你這隻妖怪貓!放開!放開我娘!”腿仍然不聽使喚,但王祥還是踉踉蹌蹌地撲上前去,想要把“小雪球”從自己老媽的身上趕走!

聽見王祥的喊叫,沒有眼睛的“小雪球”慢慢抬起頭,咧開嘴巴,又露出那樣詭異的笑容,一動不動地蹲坐在老媽身上,“看著”王祥向自己撲過來。

眼看王祥伸出的手就要抓到自己的身子,“小雪球”卻不著急不著慌的,依舊掛著詭異的笑,慢慢抬起一隻前爪,尖銳的爪尖亮出,朝著王祥的麵門揚起!

王祥覺得,當時自己要是再快上那麽一點點,也許自己的鼻子早已被“小雪球”給抓掉了。

但是,也許“小雪球”根本就沒想抓到自己。

或者,也許“小雪球”根本就抓不到自己?

王祥腦中一片混亂,但他還是清楚地看見,“小雪球”黑洞般的雙眼,微微咧開的嘴角,那一切,湊成一個大大的不屑的冷笑。

它為什麽這樣笑?

它知道些什麽?

它一隻貓知道什麽!它一個畜生,怎麽會知道生而為人的苦楚!一家子老老小小要吃飯,要穿衣,要成家,要房子!要生存在這個冷酷的世界,顧不得吃相難看卻還要努力維持這薄如蟬翼的麵子!

“不錯!是我!是我故意餓死了老媽,可我能怎麽辦?我隻是一個沒能力的下崗工人,我能怎麽辦?小寶兒要結婚,我這當爹的沒本事給他婚房,要是再連一間屋子也騰不出來,難道讓他在客廳沙發上當新郎嗎?你說,我能怎麽辦?”

“小雪球”並不理會王祥的歇斯底裏,它依然帶著冷酷的笑,伸出雪亮的尖利的爪子,朝著逼近眼前的王祥,輕快而又狠厲地一抓!

像是麵前一張看不見的紙被利爪從中扯開一道裂縫,又好似一道透明到極致的玻璃幕牆無聲碎裂成齏粉,無處不在的空氣帶著溫熱的溫度撲麵而來,像狂風掀起的巨浪,將王祥脅卷進風暴,無處逃匿,身不由己!

王祥不由恐懼地閉上眼睛,緊緊地抱緊自己的胳膊。一瞬間大腦中飛逝而過自己從小到大再到老的許多畫麵,王祥從心底裏打著哆嗦:這是怎麽了?這一下午都怎麽了?

真希望這是一場夢。

突然之間,風暴停止了,聲音,俗世間各種各樣的瑣碎聲音組成了新的巨浪,包圍了王祥。

“這人怎麽了?”

“不知道啊,在這兒躺半天了,是不是發羊角風了?”

“要不要打120?”

“是呀,別出啥事……”

“剛才給110打電話了,說馬上到。”

“等等看吧,要是他還不醒,還是打120吧。”

“這人誰啊,幹嘛躺在這兒?”

“是腦子有問題吧?要不幹嘛跑到危樓裏去?”

“他是去找貓的,我還喊他不要進去的……”

王祥終於聽到了一個“熟人”的聲音,是那個燒烤攤老板。

看來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燒烤攤老板不由多了幾分自豪,話也多了些:“他去裏頭呆的時間倒不長,大概是沒找到貓,也就出來了。可是他出來就有點不正常,一個人走來走去的,嘴裏還嘟嘟囔囔,時不時還喊兩嗓子,跟個神經病似的……哎,你們知道嗎,他剛過來找貓的時候還挺正常的,,也沒覺得他腦子有毛病啊……”

“那後來呢?”

“後來他就突然摔倒啦,直挺挺的,咚的一聲摔到水泥地上,我看著都疼……”

王祥努力睜開了眼睛。已經是暮色蒼茫。隻見自己周圍密密麻麻地圍著一圈人,這些人都低著頭望向自己,站在後排的人還使勁兒抻著脖子想一看究竟。

王祥這才發覺自己躺在地上。他趕緊一骨碌爬起來,周圍突然安靜了。

王祥站起身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在危樓的樓門外,樓門口漆成綠色的老式防盜門安靜地關閉著,連那把生鏽的鐵鎖都還在上麵掛著,好像從未有人進入過一樣。

“怎麽可能……”王祥喃喃自語,感覺剛活過來的腦子又像煮開了鍋。

“喂,老兄,你沒事兒吧?要不要去醫院?”燒烤攤老板自來熟,關切地問王祥。

“不,不用……我沒事……可是,可是……”王祥不知道該怎麽辦,怎麽說。說自己養的貓是妖怪?說自己被幻象嚇地屁滾尿流?那樣隻好被立馬送到精神病院吧?

有了燒烤攤老板的帶頭,圍觀的人群重又開始了竊竊私語,眾多人聲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痛的嗡嗡聲:

“依我看呀,他就是發癲癇了。”

“那這會兒醒了,沒事兒了吧?走吧走吧,回家吧。”

“哎哎哎,你聽清他剛才發癲時說啥了嗎?他是不是說,他餓死了他娘?”

“不會吧?哪會有人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呢?”

“就是就是,這都什麽年代了,誰家也不缺口吃的呀……”

“你知道啥,他剛才好像說,是他兒子結婚,不僅沒房子而且連個做新房的房間都沒有,所以才想著讓他娘‘騰房子’……”

“啊?就為這個把親娘餓死了?”

“不會吧?他發癲時的話,怎麽能當真?”

“哎,人心隔肚皮,還真說不準。”

“哎哎,還真是!剛才我旁邊有個人,說和他一個小區的,據說這人確實不孝順,成天把他娘鎖在家裏不讓出來,有一回他們小區的人親眼看見他娘隔著窗戶求人給點吃的……”

“啊?真幹得出來啊……”

……

那些嗡嗡聲越來越大,像隱形的毒箭,將站在中心的王祥紮地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