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4章觀複(405)麵對事實真相與內心的黑暗都是最難的

赤目如火。

如星。

像是從地獄的裂隙裏不小心跌落出來的兩簇依舊燃著的罪業之火,燒灼在周遊不堪一擊的心上。

周遊隻覺得心頭一顫,像是一扇被蛛網和塵土封閉了千年的門,突然間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猛然推開,門內早已壓抑不住的情感,無法再收束的記憶,呼的湧了出來,直將周遊整個人都淹沒了進去。

從前徘徊在心間的猜測,一閃而過的似曾相識,此刻盡數水落石出!

記憶回來了。

雲孤,似乎已全部蘇醒。

周遊的目光緊緊鎖住那少年的雙眸,一刻也無法挪開,仿佛他隻要這樣看著他,兩個人就再也不會錯失。

可是,心底莫名的悲哀又從何而來?

周遊隻聽見自己的心怦怦跳動著,像是被記憶的重錘一下下錘擊著的鼓。此刻,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看不見身旁的任何人,他將自己心中反複告誡著自己的叮囑一把推諸腦後……

這一刻,他什麽都不想理什麽都不想管,什麽都不想去想,他隻想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孤零零的少年,一如初相見的那天,孤獨而無助,緊張地微笑著,等待著,叫人忍不住想要保護他……

“周遊!”

江月心厲聲一喝,猛然間一把將周遊扯了回來,往後一摔。

身體的疼痛和水人的動作讓周遊一個激靈,像是從夢中醒來了一樣。他這才發現,他們已經滑落冰橋,來到了“碗底”,站在了那棵奇怪的大樹下。

少年就站在他們的對麵五六步遠的地方。有黑色的藤蔓正悄然從他肩頭縮回去,就像是一擊不中的毒蛇,又悄然退回了巢穴,等待時機以再次出擊。

看樣子,若不是江月心的生硬一甩,剛才夢遊似的周遊,恐怕此刻早就成了毒藤的肥料了。

周遊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心,終於將目光從少年的雙眸上挪開來。這麽做,終於能讓周遊清醒了許多,最起碼腦子可以正常思考了。

不過,體內的雲孤,仍是大夢初覺的樣子,像是一個剛剛結束長眠的人,睜開了眼睛,正一點點舒展開身體,站起身來,準備要巡視新領地了。

回歸的記憶仍然在。

周遊隻能用自己可憐的那點兒理智,維束著潮水般洶湧的記憶,不叫它們把他自己淹沒掉,吞噬掉。

可是,理智與記憶的撕扯,以及自己強製自己的約束和澎湃的情感衝擊之間的對抗,都讓周遊難受的想要狂吼,想要徹底發瘋,想要不顧一切的……

“雲孤醒了?”少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慵懶,略帶些戲謔。可不知為什麽,此時聽在周遊耳中,卻仿佛帶了些說不清的冷意。

就好像眼前的少年隻是個虛影,真正說話的他本人,卻不知在遙遠的何方。

“嗯……”周遊仍是不敢去看少年,眼睛仿佛沒處放似的,隻垂下眼瞼,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道,“我總算知道,小清為何要一心赴死了……”

“小清?”少年微微一愣,目光往江月心臉上瞥了一瞥,複又笑道,“看來你和月心處的不錯啊。”

江月心早已按捺不住,他登時忘了剛才周遊所遇到的危險,失魂落魄般往前踏出一步:“阿玉……”

拔地而起的建木直插雲霄,可它稠密的根脈卻有許多留在這宛若虛空的“地麵”上,根根粗壯虯曲,扭結交錯在一起,像是無數的蛇蛟盤踞著,守衛著建木的根基。

水人剛剛往前一步,腳後跟還沒落地,就見那些根脈忽然從地麵上騰起,像是遇到侵犯它們領地的敵人,滿含著暴怒和敵意,霍的向江月心頭頂以及身上各處抽擊而去!

好在江月心警醒,急忙撤步回身,往後退了三步,一道水劍已下意識的凝在了手中,擺出了防守之姿。

向著江月心的根脈們像是暴起的龍蛇,保持著隨時出擊的姿態,高高擋在江月心和少年的身體之間。

遠處天邊,隱隱的似又有悶雷滾過。

少年的身形被層層疊疊的根脈阻擋著,隻能從那些根脈的間隙裏瞅見他衣衫的邊角,仿佛他整個人都已經被根脈和黑藤們切割成了難以拚湊的碎片似的,叫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和眼神。

江月心隻能聽見少年慵懶又漫不經心的聲音,從那些細碎的間隙裏飄出:“月心,在這裏別亂用靈息……哪怕你是水形也不成……這裏的自然氣息獨特且又封閉,似乎隻能容忍下草木之屬,至於其他的生靈……嗯,你們還是老實呆著罷了,再輕舉妄動的話,崩塌消解,我們一起消亡那是分分鍾的事兒……”

少年似乎輕笑了一聲,略帶了些嘲諷道:“雖然我自己覺得那樣的話也不錯,不過,你們可能並不這樣想……是吧?”

江月心立時收了手中水劍,胳膊垂了下來。

那些林立如銅牆鐵壁般的根脈仿佛長了眼睛,幾乎和江月心同步,立馬縮了回去,一頭紮在地裏,就好像它們從來都沒有動彈過,一直都是老老實實鑽在土裏給建木汲取營養的本分的根脈。

盡管建木生長的營養,並非來自於地下的那片虛空。

根脈退下,少年的身影重新又顯露出來。江月心身子晃了晃,卻沒敢再往前,隻站在原地,對那少年道:“我們怎麽做,才能救你?”

“救我?”少年嗤的一笑,仿佛聽見了什麽特別好笑的笑話似的,“就憑你們?”

少年話語裏的輕蔑與尖刻,讓周遊有些驚訝,他還從沒有聽見過少年會用這樣的語氣和人說話,哪怕是他的敵人,少年都很少會這樣,而且此時他麵對著的又是他的朋友……

周遊忍不住抬起眼睛去看那少年。

隻見少年站在建木龐大的樹冠之下,和他身後粗壯的樹幹相比,更顯得他身形瘦削而伶仃,就好像他獨自一個在樹下已經站了千年般的……寂寞。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摧殘的看不出顏色和款式,隻呈現出暗夜般的沉沉之色,在不知從何而來的風中,斜飛獵獵。這讓少年看起來像是長出了墨染的翅翼,暗自揮動著,似乎隨時都可能乘風而去。

即使他的身影已是如此的暗沉,可周遊他們仍能看見有更加幽冥的黑暗從少年的身上延展而開:無數條根脈穿透了少年身體各條氣脈的關鍵穴位,以及少年的心髒,像是無數條的繩索牽製著少年的關節要害,這使得那少年仿若成了一個被人操控的提線木偶。

而操縱著這“木偶”的人,那些根脈的收束之人,正隱身在少年身後的暗影之中,像一隻危險的禿鷲一般,懸在少年身後半身高的地方。

正是皮囊殘破腐朽的鍾阿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