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一直沒掛斷, 林紓清很明顯是喝醉了。

季圳然問了幾次祁聞在不在身邊的問題,林紓清都沒回應,隻給他報地址,要他過去, 季圳然不放心, 從機場出來攔了出租車就往那邊趕。

季圳然這張臉是出現在新聞上過的, 難免熟悉。

中途,司機大哥幾次通過後視鏡往後看,很快,還是認出來, 在紅燈停下時,難以置信問:“季圳然?!”

季圳然疲憊闔著的眼微動, 他睜眼,晦暗光打得他目光冷靜。好像現在對外習慣自持冷靜, 季圳然頷首了下, 淡聲:“你好。”

司機大哥驚喜:“居然能在這兒遇上你!”

因為從事外交工作, 季圳然這些年很少回國,但還是在司機大哥的熱情裏, 簡單地聊了幾句。也是從司機大哥的介紹裏,他聽說了這幾年溪安的快速發展,還有一路略過的風景裏, 那張印在高大LED屏上有關第90x醫院的最新醫資力量的團隊。

無意, 女人熟悉的麵孔印入季圳然瞳孔。

他怔了下,落在褲邊的手輕輕攥了下, 一時忽略了司機大哥和他大談闊論的溪安發展。

一路到酒屋, 還是從前上高中去過的那家。

日式的, 隱蔽在高牆磚瓦間, 晦暗不明的,林紓清就安靜地提著一瓶酒手撐腦袋在入門處的椅邊等他。

夜晚,市區都過於靜謐。

季圳然環視了一圈,都沒看到祁聞的身影,前台也沒有老板和工作人員,他皺眉,不太愉悅地走到她麵前。

暗影隨著暖光落下,林紓清慢一拍地感受到靠近的他,抬眼,怔怔地看著眼前麵帶慍色的男人,她很淺地笑了下,下巴輕輕磕在啤酒瓶口。

“哥哥,你來啦。”是清醒時候從不會說的腔調。

是真的好久不見的模樣,自季圳然上次回國都過去快兩年了,林紓清把眼前倒好的酒推到他麵前,“一起喝一杯麽?”

季圳然沒想一回國就會碰上這麽讓他頭疼的事兒,自然,臉色繃的很緊,“林紓清。”

他一字一頓念,林紓清指著店裏,小聲:“哦,我忘了,你現在的工作不允許你隨便亂喝酒了。”

她眯眼笑了下,抱歉說:“行了,你別生氣了,祁聞剛剛才去裏麵幫我拿外套和包了,我自己非要在這裏等你來的。”

話音剛落,店裏那間熟悉的包廂就響起移門的聲音,黑襯黑褲的祁聞從裏麵拿好林紓清的外套和包走出來。

許久不見,是連祁聞都越發成熟的落拓。

但還是有別於季圳然的凜冽正氣。

祁聞生來氣場更冷,不過是對林紓清時微笑,弱化了他棱角罷了。

現在兩人撞上目光,季圳然神色冷淡,祁聞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回來了?”

季圳然沒說話,目光很明顯是在興師問罪他這麽晚怎麽還不送林紓清回去的事兒。

祁聞隻是走到林紓清身邊,等她站起,熟稔把她摟到懷裏,說:“偶爾一次讓清清放鬆,已經和老板打過招呼了,我有鑰匙。”

這不是季圳然想聽的,他長途飛行,現在臉色並不好,“喊我過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當然不是。”祁聞裝沒看到季圳然眼底的不耐,他把手上以前的那本病曆表遞到季圳然手裏,說,“太爺爺的,你明早去的時候正好順道先帶去,醫生可能需要。我明早要陪清清去做體檢,是另外一家醫院,怕送到會晚。”

季老現在年事已高,一眾老輩裏前些年還算是身體硬朗的,但隨著老將軍們一個個身體狀況下滑,季老也慢慢身體抱恙。

就季圳然沒回來的昨天,林紓清接到消息最快速度趕回來,陪著一起把季老送進醫院的。

雖然現在檢查結果還算穩定,但未來的很多,不能保證。

季圳然現在盯著病曆表的醫院。

是剛剛過來路上看到的那家。

他默默接下,好似很平穩,但林紓清很明顯感覺到了季圳然眼底湧動的情緒,晦澀不明的。

興許是酒精作祟,林紓清在祁聞懷裏說:“哥哥,池蘊姐回來了。”

一句話,點開過去的紛亂,也重啟未來的迷茫。

季圳然渾身僵硬的一動不動。

林紓清就是看他這樣,才心疼,不知道他們當年真正分手的原因,她閉了閉眼,說:“昨天太爺爺送到醫院的時候,我手忙腳亂的,是池蘊姐幫的我們。”

許久未見,又該細說什麽,林紓清不知道。

她隻知道,季圳然眼底明顯的隱忍,是經年累月的成熟。

他當初在那段戀愛裏,沒有的模樣。

林紓清安靜下來,幾秒後,隻輕聲告訴他:“比起之前,池蘊姐好像瘦了很多。”

-

因為季老那邊,季家人之後一段日子難免和池蘊多了打交道的次數。

但估計都心知肚明,有關交涉的,家裏全讓給季圳然來。

至於久別重逢發展的怎麽樣,不知好壞。

隻知道,林紓清最近得到審批,開始準備調崗,拿到了回溪安發展的機會。碰巧祁聞那邊工作的安排也是暫時落定在溪安。

兩人熬過這麽多年的異國異地,終於聚在了一起。

傍晚逛超市的時候,林紓清一手挽著祁聞的手臂,一手拿著他遞給她的手機,看著上麵祁聞最新的排班時間,感歎:“真不容易啊,祁聞,你居然真的熬到和我一起上下班了。”

“那接下來,我都接送你上下班?”祁聞求之不得的機會。

林紓清隨手拿起一套抽紙放入推車,笑說:“我現在深刻懷疑,你是真的比我喜歡你更喜歡我。”

祁聞挑眉,走到零食區,他拿進推車的全是她愛的零食。

正要拿林紓清愛吃的巧克力時,她手剛一推,祁聞問她:“怎麽了?”

林紓清說:“太甜了,戒了。”

祁聞趁機理所當然說:“你喜新厭舊,當然不如我這麽多年都鍾情你。”

林紓清被他逗笑,眉眼淺彎的,唇邊梨渦光下更明顯,“這你都能見縫插針?”

祁聞不置可否,他接過她手裏的巧克力,聽她話地放回架子上,帶她繼續往前走。

入夜,超市也慢慢多了很多人。

熙熙攘攘間,林紓清走到火鍋調料區,她現在吃的清淡,但想到祁聞前兩天和季圳然約好有空家裏一起吃一頓。

說的是他家,而不是老院。

自從畢業之後,祁聞和林紓清都確認了不會在帝都發展,祁聞便把那邊祁家給他安排的房子處理了,回到溪安換了套新房。

但祁聞人一直都還住在高中住的那套房裏,這套新房動都沒動。

季圳然看出祁聞的心思,才說有空要去他家裏吃頓飯。

似乎是有什麽想說。

祁聞也應得痛快。

現在林紓清站在火鍋底料區,看著清一色重口味的火鍋,隻聽說季圳然愛吃火鍋,但不知道他現在愛吃的成了哪個味道。

林紓清還在猶豫時,祁聞已經隨手把那上麵有的味道都拿了一包放進推車。

林紓清驚訝:“你拿這麽多幹嘛?”

“吃。”祁聞言簡意賅,但看她眼底的閃色,他還是摸了摸她腦袋,溫柔低聲說,“陪你吃?”

林紓清被他氣息擾的癢,笑著閃躲,“那我不吃辣的。”

祁聞從推車裏拿出辣的,放回。

林紓清又說:“我也不吃酸菜的。”

祁聞又拿出那包酸菜魚的放回。

林紓清看著推車裏僅剩的番茄和骨湯,哭笑不得說:“祁聞,季圳然好像不吃這兩種口味的。”

那祁聞隨手拿了包不知道什麽味道的,往推車裏一丟,摟著林紓清就往前走,理直氣壯:“有就不錯了。”

林紓清被他逗的都在悶笑。

光影將兩個人並肩前行的身影拉長,周圍人來人往,喧鬧,他們卻像是在彼此的小世界裏,隔絕開來的溫暖。

林紓清看著替她挑著生活用品的祁聞,極短的發,肩寬腿長,背影落拓而頎長,利落又淨澈的。

好像一下就把她拉回了高中時候的她。

林紓清快步走上前,在祁聞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伸手,要比之前每一次都太過青澀地牽上祁聞的手,十指交扣的。

她微涼的指尖輕輕摩挲了下祁聞的指尖,淺笑:“祁聞哥哥。”

她歪著腦袋看他,這一眼,讓祁聞突然想起他們過去的太多畫麵。

他笑了下,任由她牽著自己撒嬌,嗓音微啞:“不想逛了?”

林紓清輕笑說:“不逛還能幹什麽?”

明知故問,祁聞眼底微不可查劃過流光,他反手就將她扣進懷裏,吻了下她額頭,低沉曖昧的話酥麻鑽進她耳骨。

“我們回家?嗯?”

林紓清被他逗得不行,雖然她不知第一次和祁聞回家,但很尋常,他們的生活就是平淡如此。

林紓清自然也沒多想,隻是隨口一句,雲淡風輕:“好啊。”

但好像什麽不對都是回家開始的。

林紓清切菜,祁聞黏著她切;林紓清吃飯,祁聞也黏著她喂她;吃完,林紓清說要看會兒電視,祁聞也不置可否的黏人。

完全什麽都依著她來。

雖然平時,這種模式好像早已成了習慣。

但今晚林紓清總是感覺到祁聞的異常。

直到祁聞的電話響起,他接了通電話,隱隱約約的,好像是他現在同事和他說結婚的事兒,林紓清沒多聽,起身便想去廚房倒杯水喝。

卻在無意經過桌旁,一眼掃到了虛掩著門的主臥裏,那張桌上一個方型的盒子。

很小,很精致。

林紓清的腦子裏一下子閃過一個畫麵——

兩天前,季圳然站在醫院長廊裏,隨口問出的一句:“你倆,就沒什麽打算?”

那時的林紓清沒說話。

祁聞不過是看了她一眼,就意味不明地笑說:“能有什麽打算?”

是明知季老隨時可能出現情況,家裏多少有壓力下來。

祁聞還是幫林紓清輕描淡寫地把這個話題掩了過去。

不結不心甘情願的婚,自始至終,他都在給她順其自然的愛情。

無論是高中的等待,還是大學的寶貝,亦或是一路走到現在,都順風順水的疼愛,感情從來都是他們兩個人在努力的事。

也許是真如她說的那樣,他是真的比她喜歡他更喜歡他。

那既然栽了,又能怎麽辦。

這段感情,的確一直都是她的上風,那也是他心甘情願給的。

事到如今,他更不可能去做她不願意的決定。

可不知怎的,在旁觀上次醫院裏林紓清對結婚的態度,晦明不清的,祁聞還是遲疑地想要試探一次。

他想結婚。

隻和她結婚。

而現在,林紓清現在看到那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很微妙,心裏像是被什麽戳了一下,呼吸微微陷入凝滯。

她在原地愣了幾秒。

大概是心有靈犀,祁聞轉身,一眼撞見林紓清愣在原地的模樣。順著她的目光,他知道她看到了什麽。

電話那頭一直在源源不斷說著什麽,祁聞卻越來越分神。

從林紓清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到她不動聲色走進廚房倒了水出來,祁聞都沒出聲。

還是電話那頭的同事接二連三追問:“喂!你到底帶不帶你女朋友一起啊!來的我就算你倆一家了啊!正好大家都是溪安一中畢業的,到時候就給一桌了啊!”

話落,林紓清走近。

祁聞恍然回神,沒怎麽聽清,但還是隨口敷衍了聲:“嗯,都行,隨你,你這麽方便怎麽來。”

沒說兩句,電話掛斷。

祁聞看著林紓清把水杯遞給他的動作,看了眼時間,問她:“不早了,送你回去?”

林紓清看著他,沒說話。

眼神裏的晦澀,像是一把又把他拉回了那個醫院走廊的午後。

暖光,暖風,唯獨照的心滾燙。

難以言喻的這一眼對視,祁聞陷入沉默。

像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轉折,被光剖析到了表麵,該由一方主動,該由一方認真,珍重而嚴肅,端莊而嚴謹。

從前,祁聞朝她走了九十九步,從溪安到帝都,至始至終,她都在他的保護下毅然前行。在她看似順利的成長路上,他替她擋去太多磕絆。

給以她勇氣,在她迷茫的十八歲。

而現在,他們的二十六歲,這最後一步,由林紓清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眸色清澈,一如十八歲的她,明媚而耀眼,靚麗而絢爛。

“祁聞。”她喊他的名字。

耳邊似有風聲,但更多的,隻剩下她輕柔的聲音。

“嗯?”祁聞頂著那顆越跳越快的心髒,在滿心的忐忑裏,抬起眼。

隻見林紓清經年成熟的眉眼,溫柔如水,她說:“如果我們可以換一種愛情的方式——”

她頓了幾秒,感知自己心跳的狂熱,說:“如果,我們依舊熱戀。”

“如果,我們結婚......”這話林紓清問的極輕,“你願意麽?”

試探的話,有十八歲的青澀,又有二十六歲的勇敢,祁聞看著她的眼睛,腦海裏像是不斷放映著他們的過去。

他眉目流轉,突然就笑了起來。

殊不知,林紓清攥緊水杯的手,掌心已滿是汗意。

他從她手裏把水杯拿走,涼風就此倒灌而進,吹散她掌心熱意。

林紓清愣了愣,就見祁聞漫不經意地看著她,目光深邃,不知所尋的繾綣,他指尖摩挲在她手腕,慢慢上移的溫柔。

直到手心繞進她長發,撫摸住她的後頸,他的話,低沉蠱惑在她耳邊炸開:“如果我說願意,那今晚,你還走麽?”

低啞纏綿。

明目張膽,酥入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