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話就像是不滅的螢火, 火光迸濺,燒出一片心蕪。

當晚,不止林紓清,就連一向淡定的祁聞也心神難寧。

剛走出清北校門, 祁聞就收到了一則消息。

紀宸楓:[首醫一院, 見一麵?]

首都醫科大附屬市一院, 路徑在清北和祁聞家中間,但不順路北航。

晚上十一點,北航不成文敲定的門禁時間到了。

祁聞早就辦完外宿申請搬了出去,但紀宸楓沒有, 他現在沒趕在這之前回去,還出現在首醫, 祁聞就想到兩個舍友提及紀宸楓好像賺錢加上要付醫療費入不敷出的事情。

至於是付誰的醫藥費,兩個舍友還沒這麽八卦, 沒說, 但有提一嘴紀宸楓未來規劃不明的情況......

現在, 祁聞如約出現在首醫一院。

夜風疏冷,入冬凜冽來襲。

紀宸楓剛從消毒水味濃重的住院部走出, 抬眼就撞見祁聞淡漠挺拔的模樣,天之驕子的冷靜,他盯著他, 不置一詞的沉默。

是祁聞對待除林紓清之外旁人的一貫風格。

似乎和曾經的他如出一轍。

紀宸楓頓了幾秒, 熟悉又陌生,意外胸腔湧動情緒, 強烈的落差感洶湧而來, 他原先想說的話一下子都堵在了喉嗓, 沒說得出口。

他不想把他們的開場搞得尷尬, 但有些話不說,隻要有過一次欲言又止,祁聞就能快速看破。

他生來就有這麽強的敏銳力。

但很多話,一時不能夠放在明麵。

所以祁聞什麽都沒提,他沒提明天定好的航班紀宸楓能不能走的事,也沒提他是不是真的錢不夠周轉的事,隻是在寒風裏,淡淡問出一句:“有空麽?”

紀宸楓一愣,隻聽祁聞眉目疏淡道:“一起喝一杯。”

-

地點很意外,是祁聞找的一家夜排擋。

不是全露天那種,是專門做深夜夜宵檔的餐廳,偏中國風的裝修,高柱撐起一二層的餐區,一樓就是很普通的暖室,而二樓是半屋內半露天的設計。

成串的琉璃燈掛滿層級樓梯,節能的LED暖光燈照亮前路。

天冷,二樓沒什麽人了。

祁聞和紀宸楓很一致地都選了半露天的餐桌。

冷風過耳,似乎更適合清醒對話。

兩人對話,點好的酒很好上桌。

濃度不高,才十幾度。

祁聞很幹脆地起了酒瓶,瓶口微轉,給紀宸楓倒了杯酒。

酒沫很少,都沒滿杯,他和他碰了一杯,淡聲說:“現在,有想好要和我說什麽了沒?”

祁聞的語氣平靜,絲毫聽不出波瀾,像是在等他說什麽,又像是純粹閑聊。

紀宸楓一時猜不中,短暫沉默。

因為紀家發展不明朗,近段時間他被迫見了不少所謂的“長輩”,猜人心測人意似乎成了他最近的重中之重。

所以碰上祁聞,紀宸楓自然而然也開始下意識揣摩他說這句話,是不是還想透露什麽。

但祁聞並沒有。

他就散漫瞧著他那若有所思的模樣,笑了。

酒杯相碰,祁聞悠悠笑說:“紀宸楓,你在防我什麽?”

話裏都是調侃的意思。

紀宸楓愣住,心思被戳破,好像慢慢變得無地自容。

但這種局促感還沒來得及擴散,祁聞就坦誠道:“如果今天坐在我對麵的不是你,我未必會說接下來的話。”

因為最近和林紓清見不到麵,隻能視頻,視頻裏時不時能聽到秦明纓和江枝雅大吵大鬧,然後林紓清溜到陽台上小聲問他知不知道紀宸楓最近情況的話,秦明纓鬧得越大聲,江枝雅就越不容易聽到,兩人像是打好了配合似的。

祁聞向來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

現在是林紓清問他,再加上紀宸楓本身,是個不可多得的競爭對手,祁聞不想真碰上學校那些人嘴裏傳的紀宸楓可能連大學都讀不完的瞎話。

這樣毫無壓力的訓練,必然會少了很多意思。

所以眼見紀宸楓聞言的神色微繃,祁聞隻笑勾了下唇,慢道:“教官的話忘了?不是說你會是個很有潛力的飛行員?”

很有潛力的飛行員......

久違的誇獎,紀宸楓的目光黯淡了些,但似乎想起什麽,他繃緊的神色又變重了,連握著酒杯的手都骨節分明。

像是下著某種決心,他說:“但我現在並不需要‘很有潛力’這四個字......”

“為什麽不需要?”祁聞神色微變。

紀宸楓篤定地抬眼,目色重重,“祁聞,我和你不一樣。”

祁聞盯著他,像是在問哪裏不一樣。

紀宸楓坦白說:“你選飛行員或許是因為喜歡,但我不是,我很清楚,現在能支撐我讀完飛行的信念崩塌了,我很難保證我能堅持多久......”

紀家破產那天開始,所有給紀宸楓鋪的路,就都沒了。

這或許不是放棄的理由,那最切實的錢呢?

學費、生活費、給紀母必須開銷的醫藥費......再加上他們的專業又是大三會再必須遠赴澳大利亞進修的培養模式......

源源不斷地輸出,紀宸楓快扛不住了。

連最基本的柴米油鹽都是奢侈的生活,他哪來的資格再談遠大的理想?再談奔赴澳大利亞的光明?

所以紀宸楓兀自悶完這一杯酒,風過眼眶,還是燒出了紅意。

他黑發淩亂,垂眸,眼眶發燙,嗓音被燒得啞了:“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的......”

如果不說這些,他們之間,又有什麽可聊的呢?

紀宸楓在心裏輕嘲自己了,是他約人來的,可現在,說不出話的還是他,如果他是祁聞,大概會有被耍得團團轉的不耐吧。

但很奇怪,祁聞眼底並沒有不耐的冷銳,而是寂靜無波的平靜。

他沉默地看他幾秒,突兀問他:“所以你就打算以這種狀態,明天跟我們走?”

“什麽?”紀宸楓驀然抬頭,撞上祁聞深不可測的那對眼眸。

似有無形的威懾,是祁聞天生的氣場。

紀宸楓的確是被震懾到了。

但祁聞隻是問他:“一個連你自己都信服不了的狀態,你想怎麽讓我爸媽信服你,給你投資?”

“......”最簡單的問題,卻直接把紀宸楓問倒了。

“難道光靠過往情麵?”祁聞問他。

“當然不可能——”紀宸楓回道。

“那做生意,你手裏還有多少利益底牌你自己還不清楚?”祁聞很直白,甚至直白到幾乎把祁家人的意思都告訴他了。

紀宸楓臉色繃住,呼吸都急促,末梢神經都在敏感裏滾燙沉浮。

耳邊是濃烈的風聲,今夜注定吹起他的彷徨和迷惘。

而祁聞隻是桃花眼微斂,遊刃有餘的冷靜,他杯中酒水微晃,相碰時出漬。

兩人四目相撞,祁聞語氣極淡道:“信念,隻要你想,不可能沒有。”

紀宸楓呼吸微滯。

祁聞說:“所以有本事的,就自己贏回來。”

-

隔天,航班起飛,林紓清這邊正在小考。

小考出來,天空一碧如洗的澄澈,恰有一道飛機劃過雲端的白霧,嫋嫋留存的,林紓清在教學樓前停留了幾秒,忽地後麵衝來給她一個熊抱的秦明纓。

“在看什麽?!”秦明纓笑眯眯問。

林紓清頓了幾秒,偏頭看到盯著手機若有所思從教學樓裏出來的江枝雅,隻笑著搖了搖頭,任由秦明纓大咧咧地一手牽著她,一手牽著江枝雅。

大家都知道祁聞、紀宸楓那邊的行程。

所以沒人再提,江枝雅很快回神後,笑笑。

三個人一起順著下課人流往食堂的方向走。

“我們今天吃什麽比較好呢~”

這個問題繼而成了考試月的一大生活主力問題。

一直徘徊到大半個月過去,剩下期末考試最後兩場,秦明纓才沒了頓頓要問的生龍活虎。

最後兩場考試在跨新年後的周一和周三。

秦明纓都快記不得自己去年跨年是怎麽撒歡兒的了,想到跨年當晚還不能好好玩兒,還要鉚足了勁兒背這個什麽破道德思想,她就受不了了,一閉眼,一蔫巴,就順勢往邊上一倒,倒在林紓清文字清秀的複習講義上。

林紓清捏捏她臉,側臉映進晚霞的淺暉裏,她淺淺笑說:“怎麽了?又學累了?”

“嗯,好累啊。”秦明纓沒精打采地抱住她手臂,垂頭喪氣道,“清清寶貝兒,要不今晚背完書,我們出去玩吧。”

“去哪裏玩?”林紓清最近留長了頭發,上周剛被秦明纓拉著去燙了個微卷,浪漫法式風格,意外地配上劉海特別適合林紓清甜美的五官。

秦明纓看到化了淡妝還燙了淡卷的林紓清,簡直好看到她心都要化了。

一連幾天,秦明纓都沉浸在“嗚嗚嗚我居然比祁聞這正牌男友還早欣賞到這等美好”的快樂裏,林紓清見她那興奮勁兒,哭笑不得的。

而祁聞也不知道近幾天在忙什麽,起先預定會回來的時間後延了,好像這幾天還格外忙,兩人視頻都沒打。

林紓清難免有點兒失落,她摸摸自己的頭發,有好聞的淺香,軟軟的,心情又不自禁地自愈起來。

而秦明纓是抓住了林紓清說的那句“去哪裏玩”,大腦瞬間又活躍地飛速運轉起來,想到什麽,她猛地坐起來,眯一下眼睛,一臉壞笑:“我們去‘Time Party’吧!”

“‘Time Party’?”林紓清頭一回聽說,有點兒懵。

秦明纓就一個勁兒點頭,“嗯!就是江枝雅那丫頭最近狂熱跳舞的地方!他們家的飲料特別好喝!是主打不含酒精的!”

Time Party,就開在清北、北航之間,有傳說是兩邊大學的一對情侶合開的,專為愛玩兒又不想去混亂酒吧的大學生準備的娛樂場地。

有專門跳舞的地方,也有專門玩遊戲喝飲料的地方。

其實和酒吧用處大同小異,但這家店,明令禁止賣含酒精的任何飲料。

他們家的飲料,就是真手打調出來的冰飲。

所以不會出現酒吧裏麵酒精致使的亂事。

林紓清去之前沒忘給祁聞發一條消息,但很奇怪,都一天一夜了,他還沒回她......

兩個人上次語音對話,還是在前天了。

前天晚上,她困得不行,隻能小聲說:“祁聞,我有點困了......”

祁聞那頭有些吵,他笑:“才十點半,就要睡了?”

林紓清翻了個身,甕聲甕氣:“嗯,困。”

祁聞說:“那別揉眼睛,閉上眼睛就睡。”

“......”林紓清揉眼睛的動作當場定在半空,她頓了幾秒,徒手抓了一波空氣,萎萎地縮回手,“我哪有揉眼睛......”

“知道妹妹乖。”祁聞笑意更濃,“那先哄你睡?睡著了我再掛電話?”

林紓清彎唇,輕輕笑了下,“那我睡了,晚安。”

“嗯,晚安,寶貝兒。”

也不知道祁聞從哪裏找出來的故事書,兩人異國這大半個月,他晚上都給她養成念故事睡覺的習慣了。

林紓清一開始還不要,“現在哪有人睡覺聽故事睡得著的?你別念,你念我不理你了。”

然後,大半個月後的林紓清,安安靜靜地閉眼躺在被窩裏,聽祁聞那頭的聲音,迷迷糊糊的,每晚都能很快睡著。

但......祁聞從昨晚開始,就找不到人了。

林紓清難免會擔心。

但她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季圳然,最近季圳然被校團委那些個活動煩到忙得腳不沾地,因為校團委也有主幹人員變動,現在很多事情都要季圳然這邊親自審核,他舍不得讓池蘊加班加點的累,就幹脆自己來了。

林紓清想想,還是算了。

萬一祁聞是真的在忙,還是等他空下來再回好了。

這麽一想,林紓清就被秦明纓帶進“Time Party”了。

許是臨近跨年,整個店麵都被裝飾得火熱活躍,不僅貼飾,就連最熱門的舞池區、品飲區兩塊燈光都打出了平時沒有的酒吧光澤,琉璃燈盞打出的光色五彩斑斕,落到墨色的大理石瓷磚上,氣氛都被浸透曖昧。

林紓清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自然覺得音響聲太大,吵耳。

她跟著秦明纓就近坐到舞池邊,一眼就能看到舞池裏漂亮張揚的江枝雅,顯然今晚純玩兒來了,書生氣是沒了,隻剩耀眼風情感。

秦明纓想拉林紓清一起,但林紓清平時就靜慣了,哪裏會玩這些?

她搖搖頭,捧著青檸露的飲料杯就笑說:“你們先去玩吧。”

秦明纓也不強求,沒一會兒就溜進舞池和江枝雅玩起來了。

就剩下林紓清一個性格生來不外向的,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的確,這裏的青檸露特別好喝,林紓清一連喝了兩杯,想去洗手間了。

但這裏光線太暗,她一時分辨不出要往哪個方向,隻能拿起手機,全憑剛進來時的記憶往回走。

她記得來的路上彎彎繞繞的有經過。

但沒想,洗手間找是找到了,卻有一堆情侶就在接近入口的樓梯處親昵,林紓清當場撞見,驚得一個紅臉就趕緊轉過身。

她不好意思地皺著眉頭,一臉掙紮的模樣。

要想再往回走,就迎麵從遠處走來一群人,都是男的,有說有笑,黑襯、西褲、淡煙......薄煙微繞的環境,濃烈的舞曲在耳邊狂響。

林紓清感覺心跳節奏都狂亂了。

正巧那群人注意到她,室內溫度高,林紓清脫了外套,隻剩裏麵一套碎花襯衫加百褶長裙,配上淡妝微卷的長發,溫雅又清麗的漂亮。

很快,大家拋來的眼光都欣賞起來,竊竊私語不知在笑什麽。

其中有個人吹了聲口哨,不知在看哪兒,開玩笑:“兄弟!上啊!不是一見鍾情了嗎!”

隨後,所有人都開始玩笑。

還隔了點兒距離,林紓清局促地眼見過不去,想轉身趕緊走。

但就在她轉身刹那,突然撞進一個懷抱。

林紓清猝不及防,鋪天蓋地襲來那抹清冽到如雪鬆木一般的男香,成熟勾人的味道,蠱人心魂。

根本不及她反應,下一秒就被摟了個滿懷。

林紓清嚇得剛要甩手推上去,慢一拍抬頭,意外撞進那雙含笑如春的桃花眼。

她愣住,動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祁聞。

許久未見,他那頭利落的黑發也燙微卷了。

今夜的他,背光而立,黑襯黑褲的利落,再冷冽淩厲的五官,都在昏昧光影下勾出輕佻的溫柔痞雅感。

他摟緊她,彎腰,在她耳邊,唇瓣抵住她耳,微啞的嗓,低低沉沉地笑。

“這位漂亮妹妹,有幸一起跳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