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遇見你(六)

裴觴成仙不久,聽說花神被魔王所殺已經應劫,天庭新來了一位花神。

他對花神應劫之事不感興趣,倒是對那位新來的花神上了心,因為他叫白菡。

他記得,翠微曾說過,他見過的第一好看的人,就叫白菡。

也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態,他去拜訪白菡。

他承認白菡確實稱得上第一好看,但他太過冷清,不是翠微喜歡的類型,他莫名其妙地放下了心。

一千年,五千年,一萬年,七萬年……

都說天上的日子過得快,醉個酒,睡個覺,下盤棋,入個定,就是上百上千年,但他卻覺得漫長而煎熬。

他從未放棄過尋找翠微,天上、人間、冥界、甚至是地獄,他都去過,一聽說哪裏有奇花異草,必定會去尋一尋,盡管每次都失望而歸。

他被封了神,釀了許多好酒,交了許多好友,風流之名傳遍三界,但他知道,他的心裏從未真正滿足過,開心過。

在外,他是風流倜儻的神君,因為他記得,翠微喜歡風流倜儻的公子;

在自己宮裏,他隻是沉悶無聊的裴觴,除了釀酒,喝酒,就是盯著那把扇子,那是翠微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他將它煉化成法器,隨身不離。他在扇麵那幅綠竹圖上添了間小小竹屋,竹屋外一張石桌,石桌上一盆刺兒頭,平時他用法力將竹屋石桌和刺頭抹去,自己想看的時候再顯現出來。

他曾在別人身上看到過翠微的影子,也曾耐不住寂寞煎熬自欺欺人地釀造了忘情酒……

他以為他會一直這樣寂寞地煎熬下去,直到麻木,直到忘卻。

隻是很偶然地一次,他聽說凡間有一處地方,叫做回天穀,那裏有很多奇花異草。

七萬年來,他尋找奇花異草已經形成習慣,便自然而然地隨著白菡一同去了。

見到翠微的那一刻,他驚詫萬分,欣喜若狂,哪怕翠微已經不記得他,然而緊接著,他愣住了。

七萬年來,他頭一次感覺自己又有了心,卻在同時,碎了。

她望著白菡時,目光中流露出的愛慕,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

他終於找到了她,然而她的心,卻已經給了別人。

他想過翠微會失去記憶忘記他,但他怎麽也想不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懲罰他。

他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落荒而逃。

他在自己宮裏靜靜想了一夜,之後,他著人去打聽了回天穀的來曆。

雲霧山與回天穀相隔數百萬裏,他不知翠微的本體是如何流落到回天穀的,但回天穀形成的時間倒是與當年翠微失蹤的時間相差無幾,他猜想可能是上屆花神下界收集奇花異草時恰巧遇到了翠微的本體。

之後,為了要保護那些花草,回天穀成了三界密地,隻有帝後和花神宮的人才知道的密地,直到七萬年後的今天,大多數花草都生出了靈智,回天穀才被人所知。

難怪,他找遍三界,也沒有找到翠微!

裴觴知道白菡來自佛國,也知道他一心成佛的誌向,翠微的心思一定會覆水東流。他決定慢慢地等。

他時常跟白菡下界去回天穀,每次都會主動跟她說上幾句話,盡管她的眼光從來都不在自己身上。

有一次,他因仙務耽誤了去回天穀的機會,白菡從回天穀回來後,他發現翠微不再修煉了,整日整日地縮在土裏睡覺,頹廢之態顯而易見。

他知道這一定和白菡有關,於是找了花神宮的某位仙子,輕而易舉地打聽出了事情的原委。

當日,他去拜訪了白菡。

白菡冷冷清清的,永遠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開門見山便問:“裴觴神君來此何事?”

裴觴一抖扇子,擺出一副慣常的風流舉態,道:“白菡神君問得如此直接,那我也就不客氣地直說了,在下近日新看上了一株植物,就是你們回天穀的那棵刺兒頭,不知我可否……”

白菡不待裴觴說完就一口回絕:“不可!”

觴勉強笑道:“為何?”

白菡道:“回天穀歸我管轄,誰應上天誰不應上天皆由我做主,沒有為何。”

裴觴強忍不悅,道:“我隻是想向你討來自己養著。”

白菡嚴肅道:“眾生平等,更何況她已經生了靈智化了人形,豈能像個靈寵一樣被人養著!”

裴觴終究忍不住了,氣道:“你既知她已化了人形,是回天穀修為最高的一個,為何還百般不讓她上天!你甄選上天的標準何在!她是哪裏得罪你了嗎?”

白菡望著他沉默片刻,方緩緩道:“恰恰相反,我不讓她上天,正是為了保護她!”

裴觴不解,道:“保護她?”

白菡卻不願再多說,道:“本君還有仙務要處理,裴神君自便!”

說完,竟然自顧自走了。

裴觴無奈,隻得自己去了回天穀,將翠微叫醒,以酒為約,讓她再次修煉起來。

後來,他們便成了酒友,她對他無話不談,甚至對他吐露了心事,十句話裏有九句說的都是白菡,他雖然心裏嫉妒的要命,但想著總算離她近了一步,便小心翼翼地藏著心思傾聽陪伴。

但他還是低估了白菡在她心中的份量,僅僅是不小心刺了白菡一下,她便傷心地自殘身體!

他當即便想去阻止他,但他卻突然不敢了,他怕見到她受傷,怕見到她傷心,而且還是為別人傷心!

恰巧在此時,三界遊蕩的菩提法祖突來天庭找他討酒喝,他便趁機求法祖幫忙,這才製止了她的自殘。

之後,他尋訪三界,尋找煉製木炁養元丹的材料,收齊之後便開始閉關煉丹。

出關之後,他拿著丹藥,正要去回天穀給她送去,卻忽然聽聞,回天穀出事了,她,魂飛魄散!

他閉關煉丹本已耗損心神,突聞噩耗,心神巨震之下,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不久,又傳來消息,她魂魄重聚,已飛升成仙,正在大殿上接受玉帝的褒獎。

大悲大喜,裴觴幾欲暈倒,不得已再次閉關修養,待傷好出關時,她已是白菡座下花仙,碧心仙子。

裴觴藏起種種心思,再次接近碧心,與她成為酒中知己,無話不談的好友。

他看出白菡似乎不喜碧心與他交往,於是背著碧心,他又一次拜訪白菡。

這次他開門見山問白菡道:“白菡神君似乎很不喜歡我與碧心仙子來往,可否告知原因?”

白菡淡淡道:“我不是說了嗎?我隻是希望我座下花仙能夠好好修行。”

裴觴不打算跟他打太極,忽然道:“你不會對她動心了吧?”

白菡一怔,道:“你說什麽?”

裴觴不改往日瀟灑之態,冷冷望著他,道:“我說,佛國鼎鼎大名的白菡尊者不會動了凡心吧?”

白菡道:“心無二心,凡心佛心,都是心。”

裴觴沉著臉道:“我沒空跟你參禪論玄!”

白菡道:“我動不動心與你有何關係,你如此苦苦相問又是為何,莫非你對碧心……”

裴觴並不否認,道:“你既然知道,就更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白菡默然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道碧心的來曆?”

裴觴一怔,之前在雲霧山時,翠微並未說過自己來自何處,他一直以為她是個野生野長的花精,有上萬年的修為,但此時他忽然心中一動,那時的翠微就認識白菡,莫非她來自……

白菡道:“她本是佛國裏我的一個小師妹,七萬多年前,不知為何忽然離開了佛國,數百年後我在回天穀見到她的本體時,發現她已靈智全無,我雖然不知道幾百年間她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若她的死與你有關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接近她。既已重生,往事當如前塵,緣分也當該了則了。”

裴觴聽得又是震驚又是難過,消化半晌,才道:“所以,你百般阻止她上天,不願她與我來往,都是為了保護她……但,你又如何得知,她的死與我有關,如何得知我認識以前的她?”

白菡道:“雖然人

人都道你酷愛奇花異草,但你看著那些好不容易尋回來的奇花異草時,心裏並不高興,我很早就猜測,喜歡奇花異草隻是你的一個借口,你隻是在尋找你想要的那一株而已。”

裴觴有些訝然,白菡看起來冷冷清清,未料如此心細如發,目光如炬。

白菡接著道:“再者,你扇麵上被你施法掩蓋住的事物,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兩相結合,不難猜出,碧心,就是你要找的那株奇花異草。我說得對麽,裴觴神君?”

裴觴唯有苦笑,不愧是修行數十萬年的佛國尊者,修為境界無人能及。

裴觴道:“我與翠……與碧心之事,一言難盡,還請你不要幹涉。”

白菡道:“我無意幹涉,但仍想勸你一句,緣分既了,執著無益。”

裴觴不憤道:“我與她緣分了不了,我說了算!”

裴觴告辭出來,心中雖然震驚,雖然難過,但也放下了心。

隻要白菡沒有對碧心動情,他就有機會有把握再挽回她的心,他不相信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盡,他還欠著她,他找了他七萬年,憑什麽他說緣分盡了就盡了!

他默默陪伴著碧心,陪她喝酒,聽她訴說心事,極盡耐心,他相信總有一天,碧心會發現他對她的好,總有一天她會再次喜歡上他,然而一千年過去了,她對白菡,仍舊念念不忘。

那日,他從綠蕪仙子那裏回來,本就已被勾起了傷心,不想又聽見她說什麽“不想成為第二個綠蕪”之類的話,他頓覺挫敗。

暗想:“我對你如此之好,你卻又嫌我風流不認真,我還要怎樣認真!你難道沒有心麽?”

傷心難過之下,他喝下了數千年前自己親手釀製的忘情酒,差點泄露了心事。

酒醒之後,他裝作若無其事,帶著碧心下凡去尋醉生夢死花,然後,不小心墜入了夢境。

在醉生夢死境裏,裴觴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迷糊的時候,他回到了七萬年前最快樂的那段日子,就是與翠微成親後在人間遊曆的日子;清醒的時候,他又希望自己能永遠迷糊下去,哪怕一直活在夢境裏也好,直到那天,在翠微喚出的靈野寺裏,他差點入了魔,差點傷了她,他才知道,不能再在夢裏待下去了。

出了夢境之後,他斬了那花妖。

一來,她確實作惡多端;二來,若是依著翠微將她擒回天庭,天庭就會得知他們墜入夢境的事,這可能會給自己和翠微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了他的心事。

雲霧山的事已經隔了七萬年之久,翠微臨死前聽信了郝悅琴的話,必定對自己恨之入骨。

他後來又去過雲霧山,郝悅琴已經不在那裏,他自己的弟子也已不知去向,也就是說,當年雲霧山真相,已經無人能夠為他證明。

他就算要解釋,隻怕也已解釋不清。

他與翠微好不容易走到如今這一步,他不想再橫生枝節,他情願她再也記不起前塵。

熟料碧心卻因此誤會了他,對他產生芥蒂,開始疏遠他。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每天裝作若無其事,卻想方設法與他“偶遇”,在花藥苑,在路上,在天後娘娘的宴席上……

直到在禦花園的那棵瓊花樹下,她傷心失望,大有要與他一刀兩斷的架勢,他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

猶豫了很久,裴觴決定坦白當年的事,不管她信不信,最起碼要讓她知道,她不是別人的影子,從來不是。

他沒想到事情會那麽順利,他命小盞帶著剛剛修成肉身的小藍前去邀約,她竟然答應了要見他。

第二天,他在宮裏等了她整整一天也未見人影,於是親自前去尋找,卻被牡丹仙子告知,她接到了白菡的命令,前去處理仙務了。

裴觴問她去了哪裏。

牡丹仙子卻不肯相告,說什麽,是白菡神君的秘密任務,不便相告。

“白菡!又是白菡!”他忍不住在心裏苦笑。

回到酒神宮後,裴觴一口氣喝了七八壇酒,之後便醉死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