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回天穀(一)

我是一顆刺頭兒,生長在一處山穀之中。吸收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一不小心開了靈智,有了意識,生了精魄。

我不知這山穀叫什麽名字,但它委實奇特。風吹得進來,雨落得進來,飛禽走獸卻闖不進來。

我常常見到雄鷹俯衝而下時在空中被彈回去的情景,野豬跑著跑著被撞飛的場麵。

好似這山穀被一股天然靈力罩住了一樣。

穀中如我一般生了精魄的植物遍地都是,但大家修為都差不多少,隻是生出了精魄,還未化成人形。

一到晚上,精魄們都飄出來透氣,一個個發著幽綠的光,遠遠看去,就像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我在山穀一眾花精當中,是最不合群的一個。

起因是這樣的。

自我有意識之後,我就對自己不太滿意。我覺得老天似有不公之處。

為何同在一處山穀,我周圍的花草植物個個都長的很正常,隻有我,長得那麽圓,圓也就罷了,身上還那麽多尖刺!

山穀中的花草精們時常合著夥嘲笑我,隻有我身邊的一株狗尾巴草精安慰我道:“老弟,不要聽他們胡說,天生萬物,自有其道。試想,若是天下花草都一個樣兒,還有什麽意思,可見每種花草生出來都應是不同的,所以,你這不是醜陋,是與眾不同。”

我頗受用的點點頭:“狗尾巴草兄,你說得很是,但是,你為什麽叫我老弟?”

狗尾巴草精意味深長地道:“雖然你們刺兒頭不分陰陽雌雄,但為兄希望你將來能長成個瀟灑超脫,心胸寬廣的男子漢!”

在狗尾巴草兄的鼓勵和影響之下,我漸漸地覺得自己偉岸起來。

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刺頭不是醜陋,是與眾不同,將來必有大用。

以前,花草精們合夥嘲諷我時,我雖憤憤不平卻無言以對,而今,花草精們再合夥兒嘲諷我時,我便還嘴與他們辯個是非黑白。

當然,有的時候,辯得稍微激烈一些,難免就變成了互相嘲諷對罵。

我伸著脖子對遠處的那株杜鵑花精道:“好好的花起個什麽鳥兒名,糟蹋了杜鵑這隻好鳥!”

我叉腰仰頭對著頭上的梅花精吼:“你不是最耐寒的嘛?你不是喜歡雪花嘛?你不是說雪花飄飄更能襯托你的美嗎?幹嘛還在大四月的開放跟大家爭春鬥豔?虛偽!真虛偽!”|

我繼續叉腰轉個方向,對身後的玫瑰花精道:“你以為把刺兒藏在裏麵別人就看不到了嗎?大家瞧瞧瞧瞧,風一吹全露出來了。哈哈哈,奸詐!真奸詐!”

“阿嚏!”我氣得對不遠處的桃花精喊道:“整天塗脂抹粉賣弄**你累不累啊!風兄,麻煩能不能轉個方向,我實在受不了那**氣!”

我突然想起了什麽,又道:“風兄,你還是慢點吹吧,那邊的蒲公英天生體弱,受不住,一不小心就會被吹到天邊回不了家,可憐啊可憐!”

“不過,最可憐的還要數那株含羞草了,聽說它不能碰,一碰即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若是修出肉身,第一件事就是去碰一碰它,看它死不死,哈哈哈……”

……山穀裏響著我的笑聲。

一陣冷風吹過,眾花精們氣鼓鼓地瞪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得意洋洋地滿懷期待地看著身邊的狗尾巴草兄,誰知狗尾巴草兄卻唉聲歎氣地道:“我本望你做個灑脫大度的男子漢,沒想到你成了個真正的刺兒頭!”

……

自從我成了個真正的刺兒頭之後,山穀裏每天都很熱鬧。

直到有一天,狗尾巴草兄壽命盡了,在我身邊逐漸枯萎死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死亡,我才知道,原來,即使有了精魄也不能長生,即使有了精魄也還是會死。

狗尾巴草是山穀中我唯一的朋友,自從他去了之後,我變得沉默寡言。

我開始思考我們生出靈智的意義。

我決定不再跟眾花精們計較,我決定做個灑脫超然的男子漢。

我覺得我成長了,成熟了,偉岸了,更加地與眾不同了。

眾花精們一如既往地合著夥對我冷嘲熱諷,我裝聾作啞,寂寞地縮在一角。

反正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大家隻好井水犯著河水,河水不犯井水了。

如此寂寞不合群地過了不知多少年後,某天,我正懶洋洋地一邊曬著太陽,一邊麻木不仁地聽著花精們的嘲諷時,突見幾道耀眼的光茫從天空劃過,直落穀中,現出幾個人來,身上都泛著淡淡的光華。

作為開了靈智的精怪,我們很容易察覺到了他們身上的同類氣息,但他們身上的靈力卻強大得多,非我們可比。

為首一人一身素白紗衣,氣質高華冷清,極為不凡,尤其他眉間的白色花樣印記,望之令人不禁生出極大的崇敬之意。

他雙目淡淡一掃,明明沒有看誰,但我們卻都覺得自己被認真看了一眼,隻這一眼,我們靈智豁然大開,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很多道理,腦中都有了同一個意識:他們是仙,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在我們集體震驚的時候,素白紗衣的神仙輕輕開口,聲音如山澗的清泉,叮叮咚咚清清冷冷地敲進我心裏:“眾位花精,本君乃天界花神白菡,此次下界,是來告知諸位的來曆。諸位能聚集此地生出精魄,並非偶然。其中緣由頗為曲折,紫薰,你給他們講講。”

身後的紫薰仙子出列,先向花神行了一禮,道了聲“是”,方才衝我們道:“我是花神座下的花仙使者,紫薰,下麵我給諸位講講這處山穀的來曆。七萬年前……”

紫薰仙子聲音柔和,娓娓道來。

七萬年前,上屆花神逐月奉命下界,收集各地山神和土地進獻給天庭的奇花異草,將收集的所有花草種子盛在一個寶瓶當中,不料在回程途中,遇到兩個魔王打了起來。打鬥之中,寶瓶破碎,花草種子落下凡間,恰好就是

這處山穀。花神逐月也受了重傷,一起落到了山穀,她為了保住那些花草,耗盡最後法力將他們植入土裏,應劫後又將自己的元身化作養料滲入土裏,供養花草。帝後得知後深覺痛惜,又感念花神的慈悲之舉,便施法在這處山穀設下了仙障保護,隔絕了凡人和一切飛禽走獸的打擾,讓花草安然生長,並希望他們早日成就,有朝一日重回天庭。七萬年來,人間滄海桑田,唯有這處山穀從未變化。花草們受花神元身滋養,又有帝後仙障結界保護,所以七萬年後,陸續生出了精魄,就是我等。

由於這山穀飽含了帝後對我等重回天庭的期望,所以取名為回天穀。

紫薰仙子講到此處,素紗白衣的花神白菡抬手輕輕一指,隻見金色靈光的結界顯現出來,像個大罩子一樣罩住了山穀,正中間的上空有一方形小口,有天上金光從口中射入,耀眼刺目,那是通天之路。

方形小口與整個罩子般的結界合起來,倒真像個“回”字。

我等震驚之後,還未來得及感慨萬千,隻聽白菡又道:“如今諸位已經生出精魄,帝後娘娘十分欣慰。但如今天庭並不缺少奇花異草,所以諸位要想上天,還需自己努力修煉,功德圓滿。”

我等對天界剛升起的熱情被瞬間澆滅。

“但,天後恩典,特準本君擇優選取一些,帶回天界養育。”白菡清清冷冷地又冒出一句,輕鬆將我等的興趣又提了上來。

“從今之後,本君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下來一趟,從諸位當中擇優選取一些帶回天庭,望諸位能精進修行,早日成就。”

花神說完,光芒一閃,帶著幾位花仙使者虹化而去。

……

山穀炸開了鍋。

眾花精們或歡呼雀躍,或痛哭流涕,一時間,山穀上空飄滿了幽靈。

而從來不合群的刺兒頭我則淡定多了,隻是默默地在心裏感慨了一番。

我感慨,果真啊,我是與眾不同的!

我感慨,居然有山神土地向天庭進獻我這樣一顆刺兒頭!有眼光!

我感慨,可惜啊,狗尾巴兄走得早了!

我往身邊瞅了瞅,沒有狗尾巴草,隻有一株傻牽牛,傻牽牛見我望過去,傻乎乎地問道:“刺兒頭哥哥,大家都在笑什麽?”

收到了我一記白眼。

自從狗尾巴草兄去了之後,原地就生出了這株傻牽牛。傻牽牛靈智才開,不是一般的傻,因為我很少開口說話,他一直覺得我很神秘。

平時眾花精光明正大說我壞話時,他一直傻傻地不知道在說誰。

我瞪了傻牽牛一眼之後,繼續感慨——花神白菡真的好美啊!不曉得他有沒有注意到我,若是注意到了,會不會覺得我很特別,會不會覺得我與眾不同,他對我這滿身的刺怎麽看,會不會覺得不正常,或者,醜?不會的吧,堂堂花神,品味肯定不俗,不知他會不會覺到我的不俗,會不會……

唉,煩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