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過脖子和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底下的血肉在混沌中仿若顫抖,幾乎要衝破皮膚的都是說不清的情緒。蕭過覺出了喉嚨裏忽然開始蔓延出的悶痛,他放下望遠鏡,稍微後退了一步。

他側過頭,看見決霆的嘴唇動了動,應該是叫了他一聲,但他什麽也沒聽見。他想起上周末的時候,他和滕錯一起在客廳裏耗時間。電視裏放著法製節目,滕錯枕在他大腿上,轉臉去看。

案件和走私有關,海關警察在接受采訪。從來對電視不感興趣的滕錯竟然看得很認真,還吹了聲口哨,撐在他腿上,說:“主持人好帥啊!”

蕭過笑了,說:“重點不是這個。”

滕錯看上去是真的不懂,問:“那重點是什麽?”

“重點是,”蕭過低頭看他,“走上犯罪道路的錯誤和後果。”

滕錯“哦”了一聲,從茶幾上順了塊糖,又躺回蕭過腿上,玩著糖紙說:“不愧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你說的對。”

“嗯?”蕭過把他剝下來的糖紙接過來,說:“你不是嗎。”

“我不是,”滕錯用舌尖把糖在嘴裏來回攪,撞在牙齒間弄出聲響,“蕭哥,我早說了我不是好人。這個社會上好人有多少我不知道,但壞人是很多的,所謂的善惡都是一念之間。就連我們做科研的也有可能被拉下水,灰色地帶裏藏著太多,防不勝防,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蕭過盯著他,說:“不知道。”

“不知道最好,”滕錯閉上眼,不和蕭過對視,說,“你不需要知道。”

糖紙在溫熱的掌心裏越發黏膩,蕭過沉默了一會兒,問:“你說做科研的被拉下水,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滕錯勾著嘴角笑了一下,說:“知道海\\洛\\因\\冰\\毒嗎,那些玩意兒背後都有懂技術的人研究,我在外國念書的時候親眼看見的,博士畢業的科學家,扭頭就給毒\\梟幹活兒去了。知道為什麽嗎?”

蕭過很沉默,滕錯也沒睜眼,說:“為了錢。”

他的臉在燈下散發著勾人的柔光,蕭過的手指屈起來,猶豫了很久,輕輕地碰了下他的側臉。滕錯好像挺喜歡他這樣的動作,往他這邊蹭了一下。

“那樣是不對的,小灼。”蕭過的聲音很低,“錢這個東西,夠花就行了,要是真的掙下去是無窮無盡的。就算是真的想要,也不能去做違法的事,做人最起碼的規矩和良心,不能還沒有錢重要。”

他平時話很少,一開口就是這麽大段的。滕錯安靜地躺著,很小聲地“嗯”了一下。

“你......”蕭過的嗓音難道不是很穩,“小灼,你千萬不要那樣。”

滕錯從鼻子裏嗤笑了一聲,睜開眼和他對視。蕭過頷首的時候眼皮會斂著,明明是麵相和身材都很有壓迫感的人,偏偏被滕錯品出了悲哀的感覺。而滕錯就算是仰麵躺著也很招人,他以弱者的姿態露出麵孔和脖頸,桃花瓣一樣的眼沒有柔情,有種危險滲在那雙瞳孔裏,非常深邃地看著蕭過。

被這樣一個遊走在正邪之間的幽靈注視著,太容易被蠱惑了。

蕭過閉了閉眼,耳鳴結束了,他朝決霆打了個手勢,再次透過望遠鏡看過去。那個彼得伸手搭著滕錯的肩,兩個人還站在原地說話。

蕭過沒有請示決霆,掏出手機,撥通了滕錯的電話。

兩秒鍾後滕錯接起來,蕭過一手還舉著望遠鏡,壓著聲音裏的顫抖,說:“小灼。”

“嗯,”滕錯沒稱呼他,問,“有事兒?”

“沒事,”蕭過看了眼挑起眉看著他的決霆,低聲說,“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

然後他把手機擴音打開,決霆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聽。滕錯還麵對著彼得站著,沒說話,就很輕地笑了一聲。

蕭過的心跳很快,他問:“你出門了?背景聽起來很亂。”

滕錯愣了一下,說:“嗯,來碼頭接一個朋友。”

蕭過沉默了很久,然後很低地“嗯”了一聲。他把望遠鏡撤了下來,垂著手臂後退了兩步,仰起頭靜靜地呼吸。

“誒,”滕錯忽然問,“你還在酒吧?”

“嗯?”蕭過下意識地回答,“對。”

滕錯問:“什麽時候下班?”

決霆朝蕭過比了個手勢,蕭過點點頭,說:“早著呢。”他深深地呼吸,“你什麽時候回去?”

彼得在那邊和滕錯說了幾句話,都是英文,蕭過能隱約聽見幾個單詞。然後滕錯慢慢地說:“我帶我朋友去喝兩杯,就去貓眼。你不用管我們,忙你的。”

“好,”蕭過和決霆對視一眼,“慢點開車。”

電話掛斷的一瞬間蕭過就和決霆衝出了房間,以最快的速度衝進車裏。滕錯已經確認和製\\毒者有聯係,蕭過的身份不能在這個時候暴露,他們必須趕在滕錯和彼得到達之前把蕭過送到貓眼。

“其他人準備好跟蹤彼得和滕錯的車輛,”決霆一手扣著耳麥一手發動汽車,“蕭過會跟隨他們進入酒吧。”

車輛衝上沿海公路,全速進入逾方市中心五彩斑斕的夜。等紅燈的時候決霆扭頭看了一眼,說:“蕭過?”

蕭過目視前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迅速“嗯”了一聲。

決霆問:“還行嗎?”

“可以,”蕭過說,“霆隊放心。”

“記住,你今天晚上要保護身份,同時對他們二人進行監視監聽。”決霆在綠燈的時候一腳油門衝出去,同時快語速地說:“按照原定計劃,今晚我們並不會對任何人進行逮捕,但從現在開始,你在滕錯身邊的任務也不再是普通的接近。具體的變化要向譚局匯報,你的配槍先不要還了。”

車子進入貓眼酒吧後麵的停車場,蕭過推開車門,平穩地說:“明白。”

***

滕錯被車停在酒吧街上,彼得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正在手套箱裏翻得那堆糖嘩嘩響。

“嘿!”滕錯俯身過去一把關上了箱門,嚴肅地說:“別碰我的糖。”

彼得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姿勢,用稍微帶點口音的中文說:“好吧,別咬人。”

“走,”滕錯下車,“帶你喝酒去。”

彼得用很不正經的眼神看他,說:“除了喝酒呢?”

“別急,”滕錯斜睨了他一眼,說,“你穿的和熒光棒沒什麽區別,很吸引眼球,會有很多人喜歡的。”

“我是特意為了你打扮的,”彼得露出了委屈的神情,“藍蝶說是你來接我的時候簡直是個驚喜。”

滕錯沒回答,帶著彼得穿過馬路,進門的時候側身讓他先進。彼得的西裝很服帖筆挺,也沒拿包,滕錯的眼神飛快地往他腰間一掃,知道這個人沒有帶槍。

“歡迎來到貓眼,”滕錯說,“但這其實不是逾方市裏最好的夜場。”

“是藍蝶做的推薦,”彼得說,“她說你是這裏的常客,可以帶我好好玩。”

藍蝶能知道這裏以及滕錯的行蹤,就是派過尾巴到他身後。滕錯雙手插兜,走在彼得身後兩步,在沒人能看見的地方冷了臉色。

酒吧裏被人群充斥,彼得進去之後先看了一圈,速度很慢,滕錯知道他是在找警察。

“放鬆,”他站在彼得身邊,“說了來玩就是來玩的。”

彼得吐出口氣,朝他做了個OK的手勢。

兩個人穿過舞池,夜不歸宿的人們在這裏激揚瘋狂的燈光和音樂下舞動身體,尋找曖昧。滕錯穿著黑色的高領衫和緊身牛仔褲,隨便走幾步就有人要往上撲,他一開始沒覺得要躲,因為之前來的時候身邊站著的都是蕭過。後來有人的手都快摸到他的腰了才反應過來,不耐煩地伸手,隨便拿過誰的酒潑了那個伸手的人一臉。

“嗚呼!”彼得很過癮地喊了一聲,對滕錯說:“你的脾氣一點也沒有收斂。”

卡座周圍有好幾個男孩,都知道滕錯是熟客,油鹽不進。但彼得臉生,長得很有混血的味道,皮膚黝黑麵龐帥氣,高鼻梁薄嘴唇,而且一看就是有錢的主兒。於是有兩個小模特走過來打招呼,聲音很甜蜜地說:“帥哥,外國人啊?是來玩兒的嗎?”

滕錯對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彼得也沒拒絕,兩個人立刻一邊一個挽上了彼得的胳膊。

點酒的時候來的酒保是蕭過,滕錯連眼也沒抬,直接要了兩瓶很烈又貴的洋酒。然後他從桌上的果盤裏揪了顆葡萄吃,笑著看著對麵左擁右抱的彼得,從頭到尾沒有看蕭過一眼。

蕭過拿著酒單看著滕錯,燈柱掃過來的時候他的眼才亮了一點兒,裏麵都是血紅。

這麽高的人往桌子邊上一站,讓彼得感到了壓迫感。他皺著眉抬頭看蕭過,問:“怎麽還不去?小費我們走的時候給。”

蕭過不說話,隻是看著滕錯。彼得看了半天,很懂地笑了,說:“錯,他對你感興趣。”

滕錯伸出舌尖舔走了嘴角的葡萄汁,終於抬頭看了蕭過一眼,然後又看回彼得,懶散地說:“那和我有什麽關係。”

彼得大笑起來,滕錯抬起手,手背衝著蕭過,向外揮了揮。

蕭過走開之後滕錯伸了個懶腰,彼得看了看酒吧各色的人,問:“真的沒有你喜歡的類型?”

滕錯說:“沒有。”

彼得問:“一個也沒有嗎?錯,別這樣,玩玩而已。”

滕錯挑眉,說:“沒有。”

懷裏的小男生要給彼得喂水果,被彼得推開了。他前傾身體,隔著桌子湊近滕錯,說:“那請你考慮一下我。”

滕錯也向前傾身,停在離彼得很近的地方,挑釁地挑了挑眉,把嘴裏的葡萄籽朝著彼得吐了出去。

“哦我的上帝!”彼得立刻往後退,說:“錯,哈哈,沒必要生氣嘛!”

“看,玩兒不起的是你,”滕錯滿意地笑了起來,說,“今天晚上我隻敘舊。”

彼得深表遺憾,洋裝傷心地用濕巾擦了擦臉。他終於不再是未飲先醉的狀態,對滕錯說:“在這兒遇到你,我真的很驚訝,真的是一場驚人的巧合。當時上學的時候你根本不混這個圈兒,盡管在咱們大學的州它是合法的。”

他抬起食指壓著一邊的鼻翼,用力地吸了一下。

“你不是也不碰嗎。”滕錯挑著盤子裏的葡萄吃,冷笑了一聲。

這些話小模特聽得半懂,但他們也不在乎,就賴著彼得膩歪。彼得摟著他們,笑著說:“我看著別人碰就夠了。”

“加油,”滕錯鼓勵地說,“你的生意都做得跨國了,花園的大門已經向你打開,我看好你。”

兩個人看起來聊得很開心,蕭過托著酒走過來的時候手稍微有點發顫。他把酒擺好,彼得揚了揚下巴,說:“開了吧。”

蕭過把酒開了,給兩個裝著冰塊的杯子裏分別倒酒。滕錯像是根本看不見他,和彼得碰了碰杯。

然而就在他準備喝的時候,端著杯的手被蕭過握住了。

蕭過的手還是很有力,但第一次觸感冰涼,把滕錯嚇了一跳。他抬起眼,蕭過在他身邊彎下腰,低聲地叫他的名字。

彼得把自己的那一杯一飲而盡之後才發現對麵兩個人在咬耳朵,他放下酒杯,說:“什麽情況啊,錯?”

“不知道,”滕錯推著蕭過的肩膀,在他耳邊帶著怒意說,“你發什麽瘋?”

但是蕭過這次沒有順從,他近距離地看著滕錯,用身體擋住了燈光。滕錯仰著臉看他,那雙深黑的眼是他麵前陰影中唯一的明亮。

“小灼,”蕭過的聲音隻有他能聽見,“不要這樣。”

滕錯放在桌下的手攥緊了拳,他咬緊了牙關,嘴唇都在顫抖。但他依然維持著和蕭過的對視,一字一頓地說:“走開。”

“錯,”彼得在對麵大聲說,“看在他這麽討好你的份兒上,給他一個機會。”

“滾,”滕錯的眼神鋒利地刺進蕭過的眼底,“我對你不感興趣。”

“但他看起來像是會伺候人的,你應該試試!禁欲太久不是好事!”彼得探過身去碰了下蕭過的胳膊,對蕭過說:“快坐下,給我的朋友倒酒。”

“你......”滕錯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蕭過竟然伸手一把把他撈了起來,一隻手圈摟在他的背後,利落地坐進卡座。蕭過的手掌落在他的腰間,讓滕錯整個人都靠在了自己的懷裏。

滕錯再一次意識到蕭過的力氣有多大,他扶著桌麵掙紮,然而毫無作用。對麵的兩個小男生都拍手叫好,彼得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對蕭過說:“幹得好!我從來沒見過錯這幅樣子!”

滕錯不動了,看了蕭過兩秒,然後身體明顯一鬆,和彼得一起笑起來。彼得給他倒酒,說:“來,慶祝今晚的豔遇!”

然後酒被蕭過接住了,他看了一眼滕錯,沉聲說:“我來。”

他仰頭就幹,彼得覺得他不會喝洋酒,嘲笑地搖了搖頭。滕錯側臉看著蕭過,男人的喉結上下滑動得厲害,下顎的線條很冷硬。滕錯盯著看,拚命忍著逼向眼眶和鼻尖的酸澀。

然後他轉過頭,對彼得用極其輕佻的聲音說:“沒錯,我喜歡你說的,豔遇。”

彼得的眼裏露出了驚喜,他認真地打量了蕭過一會兒,說:“原來你需要的是這樣一個......像野牛一樣強壯又蠻橫的男人,隻有他才能讓你開竅。”

蕭過不說話,滕錯笑起來,眉眼間散發的都是妖氣。

滕錯是貓眼的常客,但這樣往身邊收人還是第一次,周圍有不少看見的人都很激動。滕錯身邊的是蕭過,這說明他是下麵那個,白嫩的小男孩就很自覺地沒往上湊,剩下幾個有塊兒的男生對視了幾眼,都很期待地看著滕錯。

滕錯會意地看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在一個很高挑的男生身上。他把手肘架在桌麵上,朝男生勾了勾手指。

那個男生年紀不大,立刻走過來。滕錯往裏挪了一下,拍了拍身邊的座位,轉臉對彼得說:“我也要兩個。”

彼得摟著兩個小模特看戲,那個被滕錯點中的男生受寵若驚,立刻挨著他坐下來。蕭過覆在滕錯側腰的手猛地收緊,滕錯瞥了一眼緊繃著麵孔的男人,輕鬆又邪氣地笑了一下。

然後他離開蕭過的懷抱,靠向另一邊的男生。男生立刻笑起來,伸手溫柔地攬在了滕錯的肩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