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車馬衣輕裘

“僵屍門的門主,叫做虎充石,”秦坎將他這幾日裏調查到的情況,向寧江報告,“僵屍門的總壇,在封丘區一帶,加入僵屍門的門人,都可以習到一路拳法,喚作七路僵屍拳,主要是在趕屍、運棺的路上防身之用,不過門中並沒有什麽有名的高手,門主虎充石的功夫,大約也就在二流之列。”

寧江知道,僵屍門所做的生意,有點類似於鏢局,隻不過鏢局運的都是財物,僵屍門運的是死人、棺木,基本上不用擔心劫道之類的事,對門人的武學要求自然也不高。

“不過,僵屍門也是有背景的,它的後台,應該是道門的全清派,”秦無顏也稟報道,“這全清派,是道教在京城的三大主要教派之一,與京城的許多高官、公侯都有來往,全清派的宗主叫做王易卿,原本是個未能中舉的秀才,後來棄儒入道,開創了全清派,這全清派發展極快,在這幾年裏就像是雨後春筍一般,一下子就開枝散葉,派下門人眾多,在朝廷的王公貴族中也很有影響力。”

秦坎道:“這王易卿王真人,聽說他年輕時也是地方一害,雖然算是文武雙全,但不務正業,嗬兄罵嫂,欺善淩弱,當地人稱‘王害風’,雖然中了秀才,但因為不悌,差點被奪去功名。後來,他自稱夢中得到仙人勸善,痛改前非,棄儒入道,創立了全清派,傳聞其功法高深莫測,且精通驚世駭俗之異法,就是在這京城中,就有好多個大戶,拋妻棄女,拜在王真人門下,將全家財產捐奉給全清教。”

寧江道:“拋妻棄女?”這個世界的道士,是允許有家室的,吃酒喝肉,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麽區別,因此,他聽到這話不免有些詫異。

秦坎道:“這全清派的教規,和其它道門有些不同,不習符籙,不修黃白,專修三還五反的內丹之術,授徒時不立文字,自稱集儒、墨、道三者之大成。他們將自己喚作全清道士,一旦入了全清派,就禁止娶妻生子,原本有妻子的,也必須先休妻才成。另外,京城裏的一些小門小派,暗中都已被全清派所控製,僵屍門正是其中之一。”

全清派?寧江暗自沉吟。

秦坎道:“老爺,可要從這全清派開始調查?”

寧江搖頭道:“不!如果京城內奸之事,真的跟全清派有關,那他們勢力太大,而我現在隻有你們這幾個幫手,暫時不宜去跟他們作對,哪怕隻是勘察,都也可能被他們發現。”

負著手,走了兩步:“首先,我們需要在京城裏發展屬於我們自己的‘江湖勢力’,不需要有太多的戰鬥力,隻要能夠形成一個用來打探消息的網絡就成,可以從沒人關注的走卒車夫開始發展,錢不是問題。”他交待了一些運作手段,注意事項,然後取出了一個包袱,交給秦坎。

秦坎接過包袱,將它打開,隻見內頭珠光閃動,立時動容……

***

背後擁有一座小隋侯宮的寧江,自然不擔心運作資金的問題,對於秦川五鬼的忠義,經過這些日子的考察,他也頗為信得過。

當然,他們要是不值得信賴,那最好現在就給他卷寶潛逃,以免日後交給他們更重要的任務時出現問題。

光是財寶就足以讓他們背叛的人,也沒有資格留在他的身邊做大事。

把那一包的珠寶交給秦坎與秦無顏,讓他們拿去設法變賣,組織一個以打探消息為主的勢力。

寧江隻是幫他們做了一些規劃,剩下的就基本上脫手不管。

寧江這般的信任,自然是讓秦坎與秦無顏動容。

有道是有錢好辦事,再加上寧江的要求又實在不高。秦川五鬼以往在邙山一帶討生活,也曾做過不少盜墓、坑蒙之類的勾當,有他們自己的門路和手段,便以之為基礎,慢慢在京城發展屬於他們自己的地下勢力。

那一日晚上,寧江取出了天隕流光。

天隕流光頗為古怪,乃是流金,彼此之間卻又黏成一團,單純的用手去撕,根本無法將它撕下一塊,用刀強行切割,刀鋒過處,便又自行黏合,唯有以爐火加熱,再慢慢切割,方才能夠切下一角。

寧江切了兩塊天隕流光,然後把秦陌叫來,連那兩小塊的天隕流光,以及一張畫有古怪人形圖案的設計稿紙,交給秦陌,道:“終南山上,住著一位道人,那老人自稱焦僥老道,雖然是道者打扮,卻是極為少見的墨者,擅長製作木甲、人偶、機關、巧器,你找到他來,將這兩顆天隕流光交給他,這般這般。”

秦陌應命,帶著那兩顆天隕流光以及設計稿紙,往終南山去了。

今年的元宵,在慢慢的接近,京城熱鬧未減。

對於寧江來說,在國子學府的日子並沒有好過多少,博士律雪鬆與幾名教授時不時的,就會把他叫到廣場上批鬥,偶爾還會在“震怒”之下,文氣發散,惹得所有學子都往寧江這邊看來。

寧江知道他們是在“作”,但還是無法摸準這背後的目的,畢竟,國子學裏的每一位博士,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員,律雪鬆也不例外,寧江無法明白為什麽他要針對他來,一時間,也沒有對此輕舉妄動。

反而是甘烈、路知遠等人,這幾日裏卻是在刻意的與他打好關係,尤其是甘烈,脾氣暴躁,以前在州學時從來沒有給他和百子晉好臉色看過,現在卻時不時的以請教學問為名,前來與寧江說話聊天,又與其他人一同,安慰被博士責罵的寧江。

寧江心知,事有反常必為妖,隻是不知他們的真正目的,幹脆就先走一步看一步……

***

元宵節的前兩日,寧江一大早的,便前往國子學去了。

上午時,沒有事做的小夢,帶著秦小丫兒一同逛街,同時購買一些元宵節要用到的鞭炮、燈籠等等。

對於小夢來說,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家鄉,在外頭過元宵節。而這幾日,為了準備後月的會試的哥哥,沒有什麽時間陪她,秦陌離開了京城,前往終南山去了,秦坎與秦無顏也不知在忙什麽,整日早出晚歸。

於是,這幾日,宅院裏就隻剩下她和秦小丫兒,無事可做時,逛街也就成了常態。

走在大街上,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在另一頭傳來,那是迎親的隊伍在街頭經過,小孩子們興奮的在隊伍前後奔來跑去。新郎官披著紅緞,騎著白馬,身前身後,嗩呐鑼鼓。

兩邊的樓房,許多人家打開了窗子,婦人、姑娘們紛紛往街麵探頭,大抵是看看新郎官帥不帥。沒過多久,那些跑來跑去的孩子們,在迎親隊伍的前方手拉著手,攔住新郎官的白馬,於是有人知趣的上前發了喜糖,分到喜糖的孩子們笑著一哄而散,小夢意外的發現小丫兒也在那些孩子裏頭,一回頭,果然自己身邊已是沒人。

回到姑娘身邊的秦小丫兒,嘻嘻笑的分了一些糖果給姑娘,兩人一邊剝著糖果,一邊繼續走著,忽的另一邊有人訝道:“這不是寧小妹子麽?”

秦小丫兒聽到有人叫姑娘,立時做好準備,因為她的四姐有交待,一旦那郡王府世子冒出來,自己馬上就要充當“電燈泡”,不過這次叫住姑娘的並不是那郡王府世子,卻是一個青年女子,穿的是秋香色的箭袖襦裙,挽的是疊擰式的盤恒髻,腰間同樣插著一柄精美的長劍。

小夢被這人叫住,一時間也有些疑惑,想著這人是誰?

那女子笑道:“你不記得我了?那天夜裏,在銅州崆山落雁湖邊,你我不是曾經見過?”

小夢一下子反應過來,訝道:“原來是提燈籠的侍女姐姐?”

那個時候,哥哥在舟上吟詩,就是這女子奉了長公主之命,提著燈籠請他們上山。

那女子笑道:“我姓嶽名銘媚,在劍術上師承流霞劍閣段十三娘,雖然受長公主所聘,其實並非侍女,而是長公主府上的帶劍女侍衛。”

小夢趕緊道:“銘媚姐姐!”不管是侍女還是護衛,她可都是那位長公主身邊的人,為了哥哥的婚姻大事,小夢覺得自己得先巴結到來。

嶽銘媚見寧小夢嬌媚可愛,嘴兒也甜,心中亦生好感,與她一同在街上行走,又見她同樣腰插寶劍,於是問道:“小夢妹妹似乎也是學劍之人,卻不知師從那位劍術名家?”

小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妹沒有師父,隻是無意間得到一本劍譜,於是就看著劍譜學了,有不懂的地方就問哥哥。”

嶽銘媚道:“這樣啊!”她見寧小夢年齡不大,又沒有名師指點,雖然說不懂的地方問哥哥,但她哥哥隻是一個讀書人,在劍術上又能夠教她什麽?自然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於是笑道:“我們流霞劍閣,在京城裏一向以劍舞聞名,我師父段十三娘更是京城裏有名的劍舞名家,想來你也應該聽說過。京城裏的許多郡主千金、大家閨秀都拜她為師,跟著她學習劍技。我此刻正是前往流霞劍閣,小夢妹妹若是無事,何不與我一同前往劍閣?家師雖在準備元宵夜的劍舞,無暇他顧,但先認識好來,日後小夢妹妹若是在劍術上有不懂之處,也可以請家師指點。”

小夢欣喜的道:“多謝姐姐!”因為沒有師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劍法到底練得怎樣,現在有機會得到真正的劍術名家的指點,自然是欣喜若狂。

與嶽銘媚走在路上,又好奇的問道:“我聽說江湖上對於武者,都是按著一流、二流、三流來進行劃分,不知道銘媚姐姐的劍術……”

“學劍是件雅事,怎可去跟江湖上的那些粗漢子相比?”嶽銘媚自得的道,“不過師父也曾誇我天分不錯,又說論起劍技,在江湖上,愚姐至少也已進入三流之列。”

小夢羨慕地道:“銘媚姐姐好厲害!”她對江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對普通人來說,能夠進入三流,就已經算是高手了。雖然那個時候在羅結陵,感覺遇到的敵人,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但一想到那個非常厲害的“狂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進入“三流”。

此刻知道嶽銘媚師從名家,而自己多半還是“不入流”,對嶽銘媚自然好生欽佩與羨慕。

在她身後,當日親眼看到姑娘一劍斬殺在江湖上至少已是二流的“滿袖竹花”,雖然有老爺文氣支持,但是對上兩位一流高手而不敗的秦小丫兒,見姑娘對著一個剛入流的“三流高手”,又是羨慕,又是讚歎,雙手往兩側一攤,長長的歎了口氣……

***

“胡鬧,胡鬧,《季路侍》這一章‘車馬衣輕裘’,這‘衣’字一向讀作去聲,你竟將它讀作平聲,如此不學無術,當日將你點中解元的考官,莫不是瞎了眼麽?”國子學府裏,一名老者的怒罵聲響起。

“大人!”一個少年立在諸生之中,道,“若是‘子華使於齊,乘肥馬,衣輕裘’這句,‘衣’字作動詞解,表示穿著輕裘,確實該用去聲。然而論語《季路侍》這章,‘車馬衣輕裘’說的分明是車、馬、衣、裘四物,這裏的‘衣’字當作名詞解,如何該用去聲?況且這一句,全句是‘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如果將‘衣’字解成動詞,難道是車、馬、裘都與朋友共,衣卻不與朋友共?”

那老者滯了一滯。

所有學生都看著他來。

滯了半晌,拿著教鞭使勁拍著桌子,怒道:“此章‘衣’字一向讀作去聲,孔夫子微言大義,半部論語治天下,為何此處當用去聲而不用平聲,自有聖人的道理!”

少年道:“敢問大人,是何道理?”

老者麵紅耳赤,教鞭敲得更厲:“是何道理,自己想!你要質疑聖人不成?”

“可是大人,聖人微言大義,此話不假,”少年道,“然學生翻遍書籍,也沒看到聖人留下話來,說這裏的‘衣’字該用去聲?如果有,還請大人示之。”

“你的意思是曆代的大儒全讀錯了?”

“這個……也不是沒有可能,聖人微言大義,絕不會錯,大儒們要是也微言大義絕不會錯,那他們豈不也是聖人了?”

“出去,給我出去站著,給我出去站到下課。”老者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然後少年就出去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