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萬象欲新

長河以北,武州,銳安城。

陽春三月,原本應該是郊遊踏春的時節,如今卻是戰火紛飛,到處都是殺戮和死亡。

城牆早就已經被炮火摧殘的銳安城,城中的百姓,這些日子,無時無刻不是在惶惶不安的恐懼中戰栗。自從蠻族入侵,武州淪陷之後,他們生活在蠻軍……以及那些助紂為虐的天孝軍的壓迫下,每時每刻,感受到的都是死亡和恐懼。蠻胡狠,幫助蠻胡的那些華夏人,往往比蠻胡更狠,仿佛不如此就無法證明他們對蠻軍的效忠。

前些日子,銳安城被南方打過來的華夏軍占據,他們欣喜若狂,興奮的迎接著自己人的到來,然而沒過兩天,蠻軍又搶了回去,許多對南方表示出友善的被屠殺。

而現在,另一支華夏軍打了過來,擊潰了蠻軍,但是城中這些在不安中苟活的人們,已不敢再有任何的動靜,誰又知道,這支華夏軍能夠待多久?誰又知道,華夏一方能不能真的收複中原,又或者說,即便收複了,將來統治著他們的,又會是什麽樣的人?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然而太平也好,亂世也好,從來就不是他們所能夠選擇的。即便是英雄輩出的大時代裏,沉默的人也終究是占據了大多數。

雖然如此,卻也有一些人……那些在蠻族的屠殺中幸運的活了下來,但卻死了家人的人,開始加入了這支有著比其他軍隊更加良好的軍紀的吞鵬軍。

一家已經失去了主人的殘破院落裏,吞鵬軍的首領趙橫,翻動著前方斥候傳來的報告,在他的身邊,放置著名為《陰符》的兵書,書卷已經翻過了一大半,每一頁上,都做了許多的標記。

連秀才都不是的趙橫,在各路將領中,卻是最像儒將的一位,在難得的閑暇時,往往也是書不離手。中等的身材,顯得平和的麵容,獨自一人走在外頭,很難讓人想到他的身份,而如今,平日裏頗為友善的表情,此刻也顯得沉默了。

就在三日之前,他的義弟……被稱作吞鵬山三兄弟之一的呂敬軍,慘死於蠻軍的突襲。

在得知這個噩耗的時候,他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既然踏上了戰場,那自然是早就有著這樣的覺悟。拋頭顱,灑熱血……自己的……又或者是同伴的。

壓抑著心情,卻沒有多少悲傷的時間,想要帶著從南方跟著他一同殺到這裏的所有弟兄,最後一起平平安安的回到南方,然而最終又到底能夠有幾人,真正有命回去……其實他自己也不知曉。

隻是,這個世上,有些事情,總需要有人去做,即便是在大多數人都匍匐的時候,也總得有人站起……而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更何況,如今的時代……也的的確確是有許多地方不同了,有什麽東西,已經開始慢慢的將所有人都卷入其中,即便是那些沉默的大多數,也終將被那隱形的、但卻無法抗拒的浪潮推著向前。有許多東西……已經回不去了。

雖然奪下了銳安城,但是接下來,對武州城的攻防戰,毫無疑問將更加的慘烈。為華夏建功者,公侯可之……天下兵馬大元帥公然喊出這樣的話,使得天下英雄,紛紛效力軍中。以往的科舉製度下,最被人看不起的軍人,其地位扶搖直上,在以往,底層的兵士,其地位甚至還不如佃奴,如今卻是一種為國爭光的榮耀。

雖然先軍政策的執行,引得許多人效力軍中,然而戰爭依舊是殘酷的,實行了軍爵製的蠻胡,在戰場上每砍下一顆首級,都意味著更多的土地和地位,這使得人人奮勇向前。實力不夠的,往往被蠻軍一個衝鋒,就馬上崩盤。

然而南方這一邊,事實上也是變相的軍功爵製,若是以往,先頭的幾個部隊被擊潰後,後方的往往便已不敢上前,甚至連蠻夷都沒有看到就已經潰逃,然而現在,整個南方都已經成為了為了戰爭不顧一切的怪物,雖然以寧丞相為代表的朝廷,始終利用後方物資的運輸控製著大的戰場,但是在底層,軍隊與軍隊之間則是充滿了競爭,其他軍隊的戰敗,往往成了己方的笑柄,然而繼續補上。

在這樣的形勢下,各路義軍之間的重組,其實一直都在進行,有的義軍越打越弱,有的卻是越打越強,然後就會在朝廷的刻意誘導和壓製下進行洗牌,如吞鵬軍,就是這般,不斷的得到了資源的傾斜,進而也有更多的人依附而來。

經過了幾場艱難的勝戰後,在這裏休整的吞鵬軍,也得到了更多的補充。周圍的蠻軍暫時退卻,前方的各種消息,也在這個時候,匯集而來。方自將它們看完,沉思一陣後,準備拿起書卷的趙橫,卻迎來了另外一名加急趕來的客人。

他是秦川五義中的秦三俠秦坎!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裏,秦嶺以南,湟河以北,戰事愈演愈烈,蠻軍的主將,乃是奚蒙狂與奚延壽弟兄兩人,這兩人,乃是整個蠻族中威名赫赫的勇士,因為神冊宗倍在軍製上打亂各部、重編軍伍的改革,嚴重的引發了他們的不滿,曾試圖籌謀殺死神冊宗倍,卻被神冊宗倍與鶻後聯手,提前擒獲,打入大牢,如今卻被放出,將功抵過。

這兩個人,盡皆擅長馬陣,凶猛難當,拐子馬、豹突陣等戰法,幾可稱得上是出神入化,且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神冊宗倍將他們打入大牢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他們殺人太盛,不利於對中原大量華夏子民的統治。反倒是鶻後,雖然也殺人如麻,但殺的多是所謂的鄉紳地主,以及那些一無是處的華夏官員,殺了也就殺了,雖然凶名比這兩人更甚,某種程度上反而有利於消彌底層百姓的怨恨。

奚蒙狂、奚延壽兄弟兩人,擁兵自重,身邊人腐化嚴重,在占據了中原大片的土地後,很快就奢華成風,自然是惹起了想要對中原進行長遠統治的猛查刺的不滿。神冊宗倍對他們的鎮壓,本就有虎帝在背後的默許。

然而此刻,虎帝充當好人,將被神冊宗倍和鶻後關入大牢的他們放出,直接許下了大片的土地供他們日後劃地稱王,令他們為大將,在前方衝鋒陷陣,兩人竟如出柙的餓狼,所向披靡,銳不可當。

在這種情況下,甘玉書不得不親領神武右軍,和吞鵬軍互為犄角,彼此策應,與奚蒙狂、奚延壽形成對峙局麵。

長河以北那血腥而又殘酷的戰場,對於還在臨安的寧江來說,卻不過是一堆堆通過戰報送上來的數字。

此刻的他,在實際的意義上,雖然已經算是權傾朝野,然而更多的不是盡可能的集中權力於自身,而是利用戰爭這個催化劑,不斷的改變著整個華夏的內部結構。

各地的鄉學、縣學、州學,不在是以傳授四書五經為主,而是改之以基礎的文學,以及包括了幾何、術數等等在內的數學,又請來了不斷湧現的各家各派的知名人物,前來講解他們的理念和學問,同時也開始傳授最基本的武學知識。

這樣的做法,自然讓許多被冷落的大儒心中暗怒,直喊著人心不古、世風敗壞……當然這樣的怨氣,也都是在私底下發泄一番,明麵之上,都是敢怒不敢言的。而某人對於這樣的暗怨,則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至於這些大儒,看看北方那些為“新朝”唱讚歌的家夥就知道了,在刀劍架在脖子上的時候,他們比誰都要識時務。

科舉製度實際上已經消失,轉變成“考舉”是理所當然的事,隻不過寧江改良後的“考”是真正的考,對於鄉學,開始盡可能的實行義務教育,當然不可能出現另一個時代裏的九年義務教育,目前充其量定下的,不過是兩年罷了,畢竟這個時代也很難真正的支持全民讀書,能夠讓大多數孩子識識字,也就好了。

縣學才是真正傳授各種知識的地方,四年的縣學,最後來一次大考,文學、術數、化學、武學等等,都是考試的內容……當然全都是最基本的東西,取成績優秀者進入州學,教授更深的知識,繼續挑選優異者,按照不同的學係進入國子學,學習和研究不同的學問。

不像現在,國子學出來的,就可以直接進入翰林院,注定了當大官。鄉學、縣學、州學、國子學畢業的人,都會獲得一張“文憑”。這些“文憑”,隻是表示他們完成了那一連串的教育,擁有一定程度的學問,至於如何應用這些學問,將來能夠做到什麽程度,還是看他們自己。

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將另一個世界裏,他所熟知的教育體係,稍微改變一下,近乎生搬硬套的搬了過來。他覺得這樣的教育體係,應該還是不錯的,如果錯了……那也不關他的事!

他管天管地,還非得去管百八十年後的事?

隨著大量鋼鐵的湧入,以及流水線的作業方式通過報紙的傳播和普及,一些初級的工廠已經開始出現,可以想見的是,在這之後,它們會越來越多,一方麵,能夠吸收那些失去了土地的流民,另一方麵,在蓬勃發展後的將來,也肯定會出現新型的矛盾。

此外就是以戰爭的名義,在殺了許多倒賣物資給北方的商人之後,他以最為強勢的手段,控製了鹽業,強征了商稅,與此同時卻也進一步放鬆了對商人的約束,並創建出獨立的稅務部門和收稅體係,同時賦予大理寺更多的權利,在一定程度上,將司法的職權從地方的“父母官”身上剝離,成為相對獨立的體係……這些事,如果不趁著這個天翻地覆的時候、借戰爭的名義來完成,等將來新的統治階層形成之後,是很難再做的。

如此強勢的做法,將來會引發的一些矛盾和後患,其實也是可以想見的,但是他真的並不在乎,他隻是告訴大家“原來還可以這樣做”,讓後人有一個參考的標杆,至於後人會走上什麽樣的道路,那是後人自己的事,他在這個時代裏,踏出他所踏出的那一步,讓大家看到一個嶄新的視野,卻也無意成為壓在後人頭上的那座大山。

《求是論》的出現,讓改革和變法成為了理所當然的事情,隻要能夠繼續堅持這一點,實事求是的發展下去,縱然會出現許許多多的反複,但他相信,總體還是能夠繼續向前。

另外就是軍校的創辦,也在如火如荼的展開,同時也吸引了許許多多的年輕人。

名為軍校,實際上也兼職著對武學的傳授,聘請了武林中有名望的高人前來擔任導師,甚至連梅劍先生,也在其中一家軍校裏擔任了名譽校長。

自九陰真經普及之後,實際上已經開始逐漸瓦解的、各家各派敝帚自珍自掃門前雪的舊有“門派”體係,也隨著各地軍(武)校的出現,進一步崩盤。武學……甚至是將來有可能出現的仙道,也開始納入了如同以前的四書五經般,正統的教學體係。

這些人,接受著朝廷的培養,日後自也為朝廷所用,而隨著教授格物、化學、術數等知識的各學府出來的讀書人,和軍校畢業的武者越來越多的進入朝堂和官府,整個國家從上到下、也必然會做出方方麵麵的改變。

其實某人也無法確定,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但是無所謂了。

既然你們自己不成,那就我來做,我做的好不好,那是你們的事……我走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在他的這一連串的舉動下,整個南方,都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動,而這個時候,越嶺那一邊,也發生了一件目前還並不如何為人所注意,卻在將來影響深遠的事情,也讓整個華夏未來的發展,滑向了連某人也無法預料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