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奪舍奇譚

蜀城的王宮裏,鶓哥的臉龐陰狠而又猙獰,對著前來開會……或者是前來聽他喝罵的官員,發散著騰騰的殺意。

這樣的會議,近來就不曾斷過,鶓哥其實也覺察到了自己的煩躁,然而這些無能的官員,每一次都讓他火冒三丈。

再一次的,狠狠的訓斥著這些人,然後喝令他們出宮,鶓哥陰沉著臉。

在他的身後,坐在席上的明巫祝師道:“王上,此時急也無用,王上若是不穩,底下的這些人愈亂,我們也就愈難以對付來犯的敵人。”

“看看這些人做的好事!”鶓哥額頭青筋跳動,鷹鉤鼻在火光中,勾勒著一抹陰影,“讓他們盤查每一個華夏人,防止有內奸內外串通,可他們是怎麽做的?這些人,想錢都想瘋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竟然還敢這般胡來?”

明巫祝師無奈的道:“我軍軍紀不嚴,這也是誰都知道的事。讓他們收手,他們就怠務,給他們權力,他們就亂來。讓他們去盤查底下的華夏人,他們不借機壓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然則這個時候,正值用人之際,各山各洞的洞主,不給他們一些好處,也難以讓他們盡心做事。”

“我知道他們想的是什麽,”鶓哥坐回席上,冷冷的道,“無非是覺得我們沒什麽希望了,不是現在被周軍趕回西嶺,就是將來被蠻軍趕回去,所以人人都想撈最後一把。周朝占據了巴蜀近千年,對於西嶺的三荒九嶺二十七洞,最終也隻能一邊打壓一邊安撫,他們覺得,最多縮回西嶺,還可以過以前的日子,最多就是把我這個王上交出去……這些人想的倒是很好,就不怕我拉著他們一起下油鍋?”

“今時早就不同往日,那些人看不清這一點,是他們的愚蠢。”明巫祝師緩緩說著,隨著他的話語,周圍的火光仿佛也在如同鬼魅般晃動,“不管將來是誰統治了天下,西嶺都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樣。更何況,以前的藏地鳥不拉屎,即便是連我們都不怎麽看得上,華夏的天子看不上藏地,西嶺在其眼中自然也猶如雞肋,自從玄氣大盛之後,也不知發生了何事,風水急劇改變,處處春回大地,跟以前已經是完全不同。將來的華夏之主,占據了巴蜀之後,勢必也要並吞藏地。”

鶓哥緊緊的皺了一下眉頭,對於藏地發生的異象,他也試圖調查清楚,但卻始終一無所獲。在最初知道藏地發生的各種神跡般的異象之後,他甚至還覺得那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現在看來,竟是禍源居多。

“巴蜀必須保住。”明巫祝師道,“隻要能夠守住巴蜀,連帶著藏地,也成了我們的後花園,保不住巴蜀,縱然縮回西嶺,整個西嶺也將分裂成無數塊。西嶺這種地方,固然是窮山惡水,對於各嶺的苗人,蠻軍也好,華夏也好,都難以真正剿除幹淨,但反過來,也正因此,一旦再次分裂,各山各洞就難以再團結一心。”

鶓哥恨恨的道:“早知如此,那個時候,寧江從巴蜀經過時,就應該把他殺了。”

明巫祝師搖頭道:“然後接下來,到了明年,還不是無法對抗蠻軍?寧江的本事,的確是大出我們意料,想不到這種情況下,居然都會被他團結起整個南方。但是說到底,一切還是看實力說話。他來時,我們不跟他談,無非是對南方的土地還有野心,我們往南方用兵,被他們打了回來,那麽,隻要能夠將他們打回去,接下來,他們就不能不跟我們談判。隻要我們能夠贏下這一波,挨過這個冬天,到時候就是我們與周廷一起抗蠻的三分之勢了,如果做不到,那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形勢比人強,如此而已。”

鶓哥心知,這個時候後悔沒有殺寧江已經是遲了,隻是心中終究還是不甘,心念一轉,他冷然道:“上一次他來之時,巫鬼教的五毒花娘,竟然為了他,去跟危兀洞的人發生衝突。現在想來,前兩年,金嫫姥姥曾去過江南一趟,回來後,就基本上不再摻和我軍之事,原本與吾子談好的兒女姻親之事也突然作罷,暗處有消息說,巫鬼教與寧江那廝早就有所勾結,莫非真有此事?”

明巫祝師略一思索,沉聲道:“金嫫姥姥去江南那一趟,雖然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折翼而歸卻是肯定的。但要說她跟寧江勾結,可能性卻是不大。寧江的主要後盾之一,便是以龍虎山為首的南方道門,龍虎山與巫鬼教、西天師教之間的恩怨,想必不用老朽多說?巫鬼教與寧江之間暗中勾結之事,不過是青獅嶺和危兀洞那一邊,不憤於上次受辱之事,暗中散布對金蠶嶺不利的流言罷了。”

鶓哥冷冷的道:“但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金嫫姥姥控製著金蠶嶺和巫鬼教,她的大徒弟蜀葵娘也掌握著近半個花豹嶺,如果在周廷來犯之時,於我等背後串聯弄鬼,甚至真的暗中投向寧江,那我們的處境,恐怕就真的不妙。為防萬一,恐怕還是要及早拔除的好。”

明巫祝師緊緊的皺著眉頭:“老朽依舊覺得,金嫫姥姥直接投敵的可能並非太大,際此非常時期,對金蠶嶺和巫鬼教那一邊,還是要盡力安撫的好。”抬頭看了看,間鶓哥臉色陰沉,於是轉道:“若是王上確信她們暗中有所圖謀,一意剔除隱憂,那先下手為強,亦無不可,隻是,既然要下手,就必須要一棒子打死,巫鬼教在巴蜀根基頗深,金嫫姥姥自身也是有數的高手,如果不能斬草除根,則後患無窮。”

……

“鶓哥此人,潛則禮賢下士,藏則機關算盡;達時多疑善妒,危時方寸易亂。”

險惡的地形中,軍帳連營,主帳中,“鬼軍師”百子晉翻動著手中的冊子,緩緩說道:“拋開苗軍內部始終無法解決的派係鬥爭不談,鶓哥本身,雖然武功了得,堪稱西嶺第一高手,但也沒有到猛查刺那種力壓群雄、無人能敵的程度,就如金嫫姥姥,雖然與他差了一線,卻也絕不會相差太多,再加上這兩年中,金嫫姥姥從劍州回到西嶺後,便潛心修煉,不問外界之事,鶓哥則忙於軍務,沒有多少練武的時間,如今孰強孰弱,實際上已經不太好說。”

帳邊,紅娘子身形高挑,一身豔紅,笑道:“上一次,叔叔那一邊說,已派人潛入巴蜀散步流言,莫不成就是衝著金嫫姥姥去的?”

百子晉說道:“巫鬼教表麵實力不強,實際上底子深厚,在西嶺和巴蜀有近千年的傳承,連血幽老祖都是巫鬼教的教主。就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鶓哥才想要讓他的兒子,娶金嫫姥姥的徒弟、蜀葵娘的妹妹月丁香娘。就算拋開巫鬼教不談,金嫫姥姥控製著金蠶嶺,由於大徒弟蜀葵娘的關係,對花豹嶺也有著不小的影響力。金嫫姥姥拒絕把月丁香娘嫁給鶓哥的兒子的舉動,實際上已經在他們之間拉開了無法彌補的裂痕。唔,雖然不知道金嫫姥姥這麽做的理由,但現在看來,這恐怕是寧兄早前就已經埋好的伏子。”

搖了搖頭:“不過以金嫫姥姥和她手下五毒花娘、以及巫鬼教的實力,要是對上鶓哥和明巫祝師,終究是沒有勝算的。但以西嶺的形勢,實際上,隻要製造出讓雙方翻臉的契機,然後將鶓哥想要動手的消息透露給金嫫姥姥,讓她寧可與鶓哥鬧翻,也絕不離開天蠶嶺,鶓哥和明巫祝師就拿她沒有什麽辦法……到那時,我們再暗中派人與她接觸即可。”

紅娘子道:“就算不搞這些名堂,照目前的情況,巴蜀我們也攻得下來……”

“時間。”百子晉道,“以巴蜀的地勢來說,就算我們攻得下來,單是在行軍的路上,也不免浪費許多時間,攻下巴蜀之後,就是與蠻軍的戰鬥,雖然到時候,寧兄和甘兄會通過水師呼應,從其他地方北上,但以司壁洞及其周邊為戰略重點的爭奪戰,肯定是非常慘烈的,如果在此之前,沒有能夠消滅鶓哥,讓他逃回西嶺,在我們的後方弄鬼,總是麻煩得多。雖然在攻下巴蜀後,強迫鶓哥歸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以鶓哥的為人,他敢降,我們恐怕都不敢收,還不如與金嫫姥姥達成一定的協議,無非就是繼續讓她保有金蠶嶺和花豹嶺,以及允許巫鬼教繼續在巴蜀傳教的事。”

繼續翻著小冊子,眼前紅影一閃,小冊子已經被紅娘子搶走。紅娘子翻看道:“這冊子倒是有趣,蠻族的、苗族的,許多人的性格和本事都已經寫上去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

“唔……為什麽這冊子上,連猛查刺和神冊宗倍過往經曆都寫了上去,唯獨鶻後月理朵這幾頁,卻是完全空著的?”

“鶻後本姓宇文,全稱應該叫作宇文月理朵,是蠻族中宇文家的養女……不過這中間恐怕有些什麽問題。”說到這裏,百子晉抬了抬頭。

“問題?”

“實際上,我也弄不清楚。”百子晉苦笑道,“這是寧江兄說的,他說,凡是調查到的,與鶻後月理朵有關的一切,全都不要當真,更不能被她的表象所騙。”

紅娘子將冊子放低,往他看來:“但是,就算鶻後的作風、性格等等,全是假象,但至少,她幼時的經曆,出身背景,這些都是可以調查出來的,其他人的背景,你這小冊子可也沒有放過。”

“我猜,寧江兄的意思是,現在的這個鶻後月理朵……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當年被宇文家收養的那個月理朵。其實我也不太理解,月理朵能夠成為淳欣部的女首領,除了她自身強大的實力,和殘忍到極致的手段之外,也跟她與宇文家的關係有關。雖然時間很短,但畢竟有那麽一段時間,宇文家曾經做過北麵萬裏銀川的共主,如果真的有人敢冒充宇文家的女兒,單是淳欣部內部,恐怕都難以交代。但是寧江兄卻說,月理朵就是月理朵,但也不是月理朵,或者說,她的身體是月理朵,但是裏頭很可能已經換人了。”

紅娘子不解的往他看來:“這是什麽意思?”

百子晉低聲道:“寧兄用了兩個字來解釋……奪、舍!”

奪舍?這樣的字眼,讓紅娘子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百子晉也沒有繼續解釋,畢竟對於這一點,實際上,寧江也隻是猜想。他站了起來,來到帳門處,往外看去,冬季的風,刮卷著遠處孔眼曲折的山峰,發出嗚嗚的聲音。在他們的周圍,穿著棉衣的將士,依舊在忙碌著。

身為大周丞相兼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寧江,所采用的先軍政策,雖然給後方帶來了極大的困難,甚至引發了民間各種敢怒不敢言的暗怨,卻也讓前線的物資應有盡有,讓越發寒冷的冬季裏的用兵,也成為了可能。但是反過來,被這股狂潮推動著的他們,處於風頭浪尖,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百子晉揉了揉眉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這已經是一場無論如何不能敗的戰爭,不但不能敗,而且必須取勝。實際上,這個時候,鶻後之子李胡所率領的蠻軍,已經在司壁洞的北麵大規模的集結、練兵,等著冰雪消融之後的大戰,而寧江那廝,也已經開始著手於來年春天與蠻軍的惡戰。

明明連巴蜀都還沒有拿下……

無奈的搖了搖頭,要是不能在來年的二三月之前,攻下巴蜀,那真是沒臉回去了。

北風呼嘯,軍隊集結,城牆如壘,箭塔如山,推上前的火炮,隨時待命的武將,隨著勢不可擋的碰撞,化作了轟鳴的戰火、爆散的玄氣。在這個群魔亂舞、同時也是英雄輩出的時代裏,所有人都被曆史的巨浪推向前方,在光明與黑暗的一線間,湧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