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將門之後

在百子晉的解釋下,寧江才終於知曉。

百子晉的祖父百楚,曾經在剿滅西嶺叛亂的苗人中立下戰功,授勳國柱,食邑千戶。

而與其它的儒將不同的是,百楚連舉人都不是,隻是秀才出生,投筆從戎,從一個百夫長,步步建功,授勳國柱,在大周王朝的將領中,也算是個另類。

實際上,在大周王朝中,幾乎所有能夠封爵又或授勳的,都是儒將,武將可以說是少之又少。而百子晉的祖父百楚,卻並非那種在戰場上直接衝鋒陷陣的武將,他的武力不過是平平罷了,至於文氣,秀才的文氣在戰場上幾乎無用。

一個既非武將,又非儒將的秀才,竟然能夠從百夫長一步一步,成為名將,直至授勳,這從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他的與眾不同之處。

當然,這裏需要說明一點的是,大周王朝,以文統武,自從削藩之後,為防止再出現將領擁兵自重的情況,所有的勳與爵都是榮譽性質的,食邑也全都是空名,哪怕是封至王侯,也不擁有實質上的領土,食邑也隻是折算成銀兩,隨著月俸發下。

雖然授勳國柱,但因為不過是個秀才,在這個以科舉論地位的時代,自然並不如何被看重。雖然如此,但好歹也是個走過科場,考上秀才的讀書人,比起那些在前方出生入死、傷痕累累,回來後所有的功勞都被儒將奪去的普通武將,卻又要好上不知多少。

百楚死時年僅四十三歲,在他死後,他的獨子百伯粱從雲騎尉做起,雖然不走科場,但靠著在北部對抗時常掠邊的蠻族,竟也一步步封至上輕車都尉,可說是虎父無犬子。

然而就在幾年前,東北方北羅之地,蠻族暴亂。

北羅人雖屬蠻族,實際上早已歸化,北羅之地,蠻族與華夏子民彼此混雜,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然而,不知從何時起,越來越多的北羅人加入了拜火教,竟在當地官府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串連,一夜之間,這些北羅人紛紛拿起砍刀,四處屠殺華夏子民。

當地官員無力鎮壓,盡皆逃回中原,北羅之地的華夏子民竟被殺了大半。而這個時候,知道北羅暴亂的百伯粱,在沒還有得到朝廷調令的情況下,直接率兵進入北羅,強行鎮壓當地暴民。

如果隻是這樣,都還好些,在看到被屠殺的華夏子民的慘況,尤其是在看到大量的嬰兒被那些拜火教暴民活生生的燒死在火堆中後,百伯粱做了一件遠遠超出儒家仁恕之道所能夠允許的範圍的事……殺俘!

隻要是曾經加入暴亂的蠻人,不管他們有沒有放下手中的刀,不管他們有沒有投降,全都推入河中射殺。在百伯粱的縱容下,劫後餘生的華夏子民與士兵一同拿起了刀槍,將北羅蠻族殺得血流成河。

這件事,直接引起滿朝震動,仁恕之道何在?愛民之心何在?擅自調兵原本就是大忌,縱容官兵、百姓大舉屠殺更是罪無可恕。一時間,不知多少文官拿著聖賢書,紛紛上奏,管轄北羅的地方官員,也趁機將所有責任都推在百伯粱身上。

百伯梁被罷官奪勳,下入獄中,全家財產被抄。最終,他於三司會審時,在無數官員的辱罵中吐血而死,他的妻子在丈夫死後殉節自盡,隻留下了一個還未成年的孤兒,以及頭發蒼蒼的老母。

在百伯粱“羞愧而死”後,心滿意足的儒官們,終於放過了他的孤兒寡母,允許百伯粱的母親馮氏帶著孫兒,扶棺還鄉,回到他們籍貫所在之處。然而,百家按著籍貫雖然是銅州顧楚郡成遠縣人士,但以前並不是什麽大戶,百楚與百伯粱父子一生戎馬,幾乎不曾回過故鄉,而大周王朝一向異地為官、異地為將的規定,也讓祖孫二人,在這所謂的“故鄉”,幾乎沒有什麽認識的人。

更何況,樹倒猢猻散,以前他們家所結交的那些人,都一個個的唯恐避之而不及,又有哪個願意幫他們一把?雖然百家在成遠縣還留有幾畝地,但馮氏已經年邁,百子晉幼時也是錦衣玉食,哪裏種得來地?

種出來的糧食勉勉強強填飽肚子,竟是連田賦也交不起。

好在百子晉總算爭氣一些,今年的童試連著考上了童生、秀才,雖然是附生之末,但從今年起,就可以減免田賦。隻是,如果不是寧江正好趕到,去年田賦未能交上的他怕是已經被逼得賣地,縱然免了田賦,又能有什麽用處?

沒有想到百子晉的身世竟然是這個樣子,寧江也不免有些唏噓。

隻不過,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無奈之事。

在另一個世界的曆史上,當文人掌握了完全的話語權,這種事情總是無法避免,如狄青,如嶽飛,如戚繼光,都難以有好下場,而這個擁有文氣的世界,遠比另一個世界更甚。

因為是夏天,天色暗得比較慢,雖然如此,金烏的餘暉也已經在慢慢淡去,田野間出現蛙聲,月亮已是升起,不過在夕陽未盡的天空中顯得蒼白而不顯眼。

寧江說道:“子晉兄既然已經過了府試,為何不去試試今年的秋闈?”

百子晉無奈的道:“小弟家道中落,別說請不起好老師,就連書本都買不起幾本,這一次能夠考中附生,已經是靠著運氣,原本是想著,先入縣學,等到了秋天,再看一看……”

寧江搖頭道:“縣學裏的講師,大抵也都是些過不了府試的秀才,甚至是連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教的基本上都是蒙學的孩子,子晉兄既然有誌科舉,何不與我一同前往省城,入學唐虞書院?”

百子晉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寧江當然知道他在猶豫什麽。

至少要廩生才可以免費入州學,百子晉隻是一個附生,入府學都是要錢的。連田賦都交不起的他,怕是連前往銅州的路費都湊不出,如何上得起州學?

於是笑道:“如果子晉兄不介意的話,何不與我兄妹二人一同前往省城,入府學的學費也由某墊付,日後子晉兄飛黃騰達,再行還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