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雨壓來 留連戲蝶!

這三個字,在眾人的安靜和沉默中,陡然發出,一時間,人人往看了過來。那姓楊的捕頭和他身邊的那些捕快,更是勃然色變。

楊捕頭一握雁翎刀,猛然喝道:“姓莫的,你說什麽?”

在大家的矚目之中,“濤山寇”莫大平一拍桌子,桌上碗碟震動,隻見他猛然站起:“我就罵那狗皇帝,怎麽了?”

那捕頭踏前一步:“莫大平,你可看清楚,這裏是天子腳下,不是任有你胡作非為的濤山,身為有案子在身的朝廷通緝要犯,跑到天子腳下,辱罵聖上,看來你真是不想活了。”

“楊鯤!”莫大平不怒反笑,“早就聽說你投靠呂豫浩那奸賊,入了白道,靠著抱那姓呂的大腿,在三法司衙門當了個不小的官兒,有本事來抓我啊?他娘的,以前的白道,大家好歹也是江湖人,現在盡是你們這些貨色,全都他媽的是狗腿子。想要抓我?來啊,老子早就他娘的看你不順眼。”

兩人以往在江湖上,原本就有過節,此刻一個寇,一個官,更是分外眼紅。莫大平身為三法司衙門發布的龍圖追殺榜上的人物,出現在這種地方,老實本分一些也就算了,現在竟是當眾辱罵天子,形同造反,楊鯤想忍也沒法忍。

一拔雁翎刀,正要衝上前去,卻見周圍的其他江湖人,一個個的,也全都往他們這邊看了過來,目光或是陰冷,或是狠辣,臉色不由得變了一變。

在他身後,那些捕快亦是腳步遲疑。

三法司衙門,和正規的衙役還是有所不同,雖然是由三法司共同組建,本質上,卻也算是江湖的一份子,是江湖上的“白道”。

此刻,身處在這些江湖人中,仿佛被他們那無形的怒氣所包圍,楊鯤等,一時也不由得頭皮發麻。

莫大平卻是依舊大聲笑道:“天子腳下?昊京才是天子腳下,狗皇帝要是有用,那就帶著大家殺回中原,驅逐蠻夷,重新奪回昊京,讓萬裏江山全都在天子腳下,天下好漢自然聽其差遣。但這狗皇帝做了什麽?察割一來,就隻敢往南跑。是誰幫他擊敗蠻軍?是誰替他守住這半壁江山?如今這半壁江山坐穩了,卻跟禍害中原的蠻胡勾結,想要殺有功之臣……狗!皇!帝!”

那憤怒而又豪邁的聲音,充斥著整個樓船,仿佛要卷起波濤、掀飛屋簷……

“你說什麽?”傍晚時,皇宮偏殿,宋弘猛然站起,又驚又怒。

呂豫浩立在階下,臉色卻也頗為難看。如今,整個臨安城都在流傳著一個傳言……天子與他,已在私底下與蠻軍使臣進行和談,和談的條件之一,就是臨安君臣向蠻軍保證,絕不讓寧江活著。

這個消息,以極快的速度擴散開來,宋弘與呂豫浩,一開始都未覺察,於是,今日的朝會,就像是在印證著這個傳言,立時間,便讓人心浮動起來。

群臣人心惶惶,雖然許多人都已經看出,天子與呂相有心對付寧江。然而,一個人功高震主,引起天子猜度,最終下場淒涼,雖然讓人歎息,卻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如果是向殺我子民、奪我土地的敵人卑躬屈膝,甚至不惜為此殺害己方的功臣,那就是另一回事。

而民間的老百姓,又將如何看待天子,看待朝廷?更不用說,江湖上的武者,以及大量集結在尊華抗蠻這一大義名分下的有誌之士,朝廷的威望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這簡直就是在逼著眾人造反。

“為什麽會泄、泄……”

“陛下。”呂豫浩趕緊道。

宋弘頓了頓,抬起的手輕輕的顫動著,過了好一會,才平緩下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如果是先有了今朝的朝議,再傳出這樣的風聲,那還有辦法以流言蜚語為名強壓下去。然而,先在民間出現這種傳聞,再出現今日的朝會,反而像是在坐實它一般,性質一下子變得完全不同。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江湖人出現在臨安城,這個時候,不要說找借口殺寧江,哪怕寧江隻是自已一不小心喝水嗆死,他們君臣也會馬上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

不管私底下是怎樣的舉動,半壁江山盡入蠻族之手,北複中原依舊是朝廷高喊的口號,向蠻夷妥協而殺功臣的罪名,他們承擔不起,也不能承擔。

宋弘坐回龍椅,就這般呆了好半晌,才道:“現在……該如何做?”

呂豫浩道:“事到如今,也隻能先向寧江示以朝廷恩寵……以向天下證明絕無此事。”

宋弘繼續沉默,最終,他又慢慢的站了起來,側身踱了幾步:“關於寧江之事……朕昨日就已經表態過,不管怎麽說……他也是有功的。今日朝會,一些愛卿未能分辨是非,誤信讒言……朕也都是在為他辯解的。所謂的,與蠻軍……蠻胡勾結,暗中想要和談的事,根本是不存在的。”

側身指了指階下的呂豫浩:“根本是不存在的……要讓百姓知道,這根本是不存在的。蠻夷掠我土地,殺我子民,朕誌在匡扶社稷,救亡圖存,北方大量的華夏子民依舊在水深火熱之中,揮師北上,北定中原,是朕的誌向……要讓大家知道。”

呂豫浩拜道:“陛下聖明,天佑大周……”

公主府那華美的後園中,劍氣在桃枝間飛舞,時而猶如羿射九日,時而猶如落花繽紛。連著下了許多天的雨,昨晚更是下了一夜,今日卻是難得的天晴。此刻,雖已到了黃昏,金黃色的陽光從西方鋪來,朵朵雲霞染成了嫣紅,與枝上的花朵交相輝映,讓花間舞劍的女孩,更顯多姿多彩。

另一邊的遠處,坐在假山邊吃著點心的寶桐與皇甫鷺,卻是在說說笑笑,指指點點。

練完劍的女孩跑了過去,把她們快要吃完的點心搶了一些過來,過程中,自不免如往常一般打打鬧鬧。

其後,三個女孩一同到已經倒好熱水的泉池中洗澡,水花亂濺,春色難掩,撲撲騰騰的折騰了許久,知道珍妃沒好氣的進來,讓她們別再洗了,快些兒穿衣起身。

晚上時,三個女孩便又睡在一起,聊天中,自也如同往常一般,無法避免的聊到了某個青年。

寶桐公主說道:“你們兩個放心好了,那都是外人瞎傳,怎麽可能會有那樣的事?”

此刻,暗地裏的流言,竟連公主府中也已知曉,而白日裏朝會時發生的事,隻要有心人就能證實。此時此刻,紅蝶的心中一陣擔心。

寶桐公主的心中同樣也在打著鼓,卻隻能一力保證,父皇根本不可能會那樣做。

紅蝶心知,寶桐從小與她一般,住在昊京皇宮,對她的父親,其實也沒有太多了解,更何況,這些事也不是她們能夠插手得了的,自也沒有再問這事。

與此同時,她的心中也被另一件事緊緊的填滿,那就是……他要來臨安了。

那天夜裏,寶桐便也在這裏住下,三個女孩睡在了一起。

床榻很大,不過三個女孩,也都長大了許多,算起來,差不多都可以算是少女了。此刻胡鬧過後,便在床上橫著睡了。

天氣已經轉涼,也少了許多蚊蟲。紗帳早就已經取下,屋裏檀香縈繞。

遠處的一角,燈柱上,香燭偶爾發出滋滋的聲音,很快便又安靜了下來。燭光在屋內輕盈的流轉,守在外頭的宮女輕輕的說了什麽,過了一會,珍妃進來,查看了一下,見三個女孩都已睡著,為她們蓋好被子,然後便又去了。

母親走後,紅蝶輕輕的睜開眼睛,看著屋頂。

此刻的她,心思全都被那個人填滿,已經發育初熟的胸脯在被中起伏,不知不覺間,臉頰便熱了起來。一方麵,既為那個人擔心著,另一方麵,又有著微微的惆悵,隻因為,照這般的情形來看,自己和那個人,似乎是沒有可能的。

懷春的少女,原本就是多愁善感。而這些年裏,也的確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昏暗中,她輕輕的歎息一聲,蜷了蜷身子,轉過身來,緊接著便嚇了一跳。

在她的身邊,寶桐不知何時,半趴在那裏,背上蓋著被子,雙手如同花朵一般撐著她的臉蛋,斜斜的注視著她的側臉,一副好笑的樣子。

“你做什麽?”紅蝶睜大了眼睛。

“我在看人思春的樣子。”寶桐嬌笑道,“是不是恨不得把我和鷺兒趕走,換成那個人?”

“什麽人?你在說什麽啊?”紅蝶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下意識的就想要用手捏她。

兩人在被中小小的打鬧了一下,結果反而更加無法睡著。過了一會,便一同肩並著肩,繼續閑聊。寶桐將手在被中伸入紅蝶的粉紅兜肚,在她的一對小白兔上摸了一把,嘻嘻的道:“想男人會讓人這裏變大的麽?感覺你這段時間大得好快。”

“想、想你個頭啊!”紅蝶臉蛋愈發的憋紅,就算人家變大了……也絕不是想他想的。

“都快趕上我了。”寶桐繼續讚道。

“什麽叫快趕上你?什麽時候比你小了?”紅蝶氣道。

“什麽時候比我大了?”寶桐嘿嘿的道。

於是兩人便在被窩裏比了一下,因為皇甫鷺已經睡著,兩人又的確相差不多,在沒有第三人來公平判斷的情況下,各自不服,結果也就是平白的浪費了一些時間,最後隻是得出結論……的確是都比以前大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在她們的刻意打探下,更多的消息,如同雪片一般飛了進來。聽聞,今天的朝會上,天子將那些聽信讒言、誣告寧江的奸臣狠狠的大罵了一頓,甚至有人因此丟官罷職。

那天晚上,寧江來到了臨安,住入了桑林館,天子更是派出使臣,賜下大量珍寶,嘉獎慰問。而對於民間的流言,朝廷也是全力安撫,或是強行壓製,明確表示此為謠言。

三個女孩對於朝野之事,並沒有太多了解,大抵上處於聽風就是雨的程度,聽到這些後,自然也就都鬆了一口氣。

“聽說啊,寧公子身邊還帶著一個從北方來的蠻族女奴,”那天夜裏,寶桐興奮的說道,“那個蠻族女奴,高得不得了,不要說女人了,男人都沒有比她高的。聽人說,那是他在北方救下來的,那個女人,被蠻軍的邪相追殺,多虧了他才能獲救。”

紅蝶、皇甫鷺道:“啊~~”感覺好新奇。

對於寧江的一切舉動,她們都是關心的,此刻,更是讓寶桐不遺餘力的為她們打聽。

隻是,接下來的一個消息,卻讓她們目瞪口呆,也讓寶桐自己目瞪口呆。

天子宋弘,有意將寶桐公主下嫁寧江,將寧江招為駙馬。

當這個消息傳入公主府的時候,紅蝶懵住了,寶桐也懵住了……這一瞬間的她們,有一種友誼的小船突然就沉了的感覺。

住入桑林館的寧江,突然就變得忙碌了起來。

在來到臨安城的路上,沿途的官員,唯恐避之而不及,此刻,隨著天子在朝堂上因為一些“奸臣”對他的汙蔑而震怒,以及天子要將寶桐公主賜婚,招他為駙馬的消息,臨安城的官員,紛紛前來拜訪,桑林館前,直可稱得上是門庭若市。

對於這種情況,阿彩不由得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一個人是怎麽從一開始那瘟疫一般的存在,變得人人親近討好。華夏人的這些門門道道,實在是讓她看不明白。

寧江卻告訴她,這跟華不華夏人沒有關係,這就是官場,所謂官場,利益才是最大的前提。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越是心裏有鬼,便越要證明自己的坦坦蕩蕩。在某種微妙形勢的推動下,他從一開始的形同瘟神,一下子又變得炙手可熱。而在這樣巨大的變化中,大部分人,都無法看清到底是怎樣一種狀況,而局中之人,也都變得沉默起來。

然而明裏暗裏的激流,已經匯集到了一快。表麵上的暫時安靜,並無法壓住湖麵下的浪潮,各方掙紮、絞力,有的力圖壓製住局麵,有的想要快刀斬亂麻的結束亂局,於是,在這一個秋刀凜冽、寒冬未至的臨安城,風卷雲湧,山河動蕩,一切都變得詭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