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南宮嘉佑在飛雪中往自己走來,秦紅韻訝異的道:“南宮公子是何時到的京城?”

南宮嘉佑站在她的傘前,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花,道:“這幾天剛到。”抬起頭來:“聽說城破之時,紅韻姑娘也在京城裏,有些擔心,所以過來看看,幸好紅韻姑娘無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秦紅韻低聲道:“多些公子關心,雖然受了些驚嚇,但好像並未受到那些蠻子騷擾。”

“嗯,”南宮嘉佑站在橋上,與她並肩,一同往遠處的青暉湖看去,他沉吟一陣,道,“這一次,蠻兵退得太快,對京城的普通老百姓來說,受到的浩劫還不算太大。但是最終,京城恐怕還是不免落在蠻子手中,紅韻姑娘還是早做打算,早點南下的好。”

秦紅韻不安的道:“到了江南……就能夠平安無事嗎?”

“不好說!”南宮嘉佑無奈的道,“八百年太平,積下來的各種弊病實在太多,天下肯定是要亂的,這一亂,到底要亂上多久?五年?十年?誰也說不清楚。江南……也不知道能夠保住多久,實在不行,就往越嶺走,往嶺海走,能夠保得幾時是幾時。實在不行,大周滅了,天下亡了,最終,蠻子也好,苗夷也好,總不可能一直殺下去,殺光華夏人吧?”

秦紅韻沉默著……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她低著頭,看著橋下的流水,忽道:“這樣的時局……我這樣的女人,能夠做些什麽?”

南宮嘉佑轉頭看著她,張開口,欲言又止。

秦紅韻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他:“你這一次來找我,並不隻是看看我這麽簡單吧?這樣的時候,你應該也沒有空閑到這種地步。你應該是有事想要我做,看到我後,又改變了主意……是不是這個樣子?”

遲疑了一下,南宮嘉佑笑道:“的確是這個樣子,沒有能夠瞞過你。唔,我們需要某一方麵的人才,不過……唔。”

秦紅韻想了想,道:“你們需要某一方麵的人才,然後找上了我。你說的你們……是三法司衙門?”

南宮嘉佑低聲道:“不是。”

“那是……”

“是一個叫做天地會的江湖門派……”

橋上的兩人,在逐漸飄落的雪花中低聲交談著。說到後來,那女子露出詫異的表情,等到男子把話說完,卻又毅然的點了點頭。

“你真的不多想一想?”男子說到,“雖然我們會盡力保證你的安全,但是,你也知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有太多不可預測的事情。而且,你已經脫離了哪一行,沒有必要再繼續……你明白的。”

“嗯,我知道,”女子低下頭來,“但是,就因為是這樣的時局,我才更想要做一些什麽。而且你也說了,你們需要這方麵的人才……而我就是這方麵的人才。”

南宮嘉佑道:“我都還沒有告訴你,我現在在的這個天地會是做什麽的,你就這樣加入進來?”

“也許,我比你知道的更多一些。”女子微微的笑了一笑,“天地會的前身,就是去年滅了全清派的正氣盟吧?鯉龍見首不見尾的病公子,其實就是、就是……那個時候,殺了鮑青的……也是他的人吧?”

南宮嘉佑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突然又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再說話的必要。正如她所說,他們需要這方麵的人才,而她的確就是這方麵的人才。而在內心深處,他也開始意識到,也許真正打動她的,不是其它,而是藉著“天地會”、“正氣盟”、“病公子”這一條線,從而推出的……那個人。

他道:“嗯,我明白了。我會告訴盟主,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天地會的一員。不過為了保密,以後我們隻會派專門的人跟你聯係,不會讓其他人知道你和我們有關。做這一件事所需要的花費和所有開銷,全都不是問題,如果你還有什麽需要的……也許我可以去跟盟主說說,讓他來見你一麵?”

“不用了!”女人拿著紅傘,看著腳下飄落的雪,“這樣就很好……這樣就夠了!”

是的,這樣就很好,這樣就夠了。說到底,自己也不過就是一個曾經出入風塵的殘花敗柳,能夠以自己的這蒲柳之身幫上他的忙……這就已經夠了。

那一天夜裏,女人在一些江湖人的保護下,離開了京城。緊接著,一艘艘連鎖的花船,出現在大江兩岸的煙花之地……

被蠻軍擄走的太後、天子、皇後,正在遭受著無盡的屈辱,然而很快的,大周上下,已經沒有多少人真的在意他們的遭遇,隻因,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誰來做下一位新君?各方各麵的勢力,都開始急劇的運作起來,明麵上的爭鬥,暗地裏的激流,一股股的潛藏,又一股股的爆發。

而這一切,又以京城,以及已被稱作別京的臨安城為中心,猶如兩股風暴,在短短的十來天裏,就開始擴散、發作,彼此對衝,又快速的交融。沒有人能夠看清這一整個此起彼伏的浪潮,但是所有人又都知道,這一切,會在這短短的幾天裏決定下來,於是,幾乎每一個人都在忙忙碌碌著……除了一個人之外。

殘破的皇城,好不容易整出的一個大殿裏,十幾名官員、將軍來來回回的走著。

當居誌榮走入大殿的那一刻,這些人全都往他看了過去。其中一個老者坐在椅子上,冷哼一聲:“居大人來得好慢。”

居誌榮道:“讓太尉久等了!”又朝其他人道:“讓大家久等了,軍中有一些急事需要處理,來得遲了。”

其他人紛紛客氣一番,唯有那老者道:“寧學士呢?為何不見寧學士?”

居誌榮道:“這個……寧學士說,他現在一無官職、二無勳爵,不好進入皇城,還是不過來了。”

眾人彼此對望,寧江的官職的確是已被天子剝奪,但現在天子已經被蠻軍抓走,而誰都知道,威遠軍真正的主帥乃是寧江,寧江不過來,許多事情根本就不好談。

那老者不客氣的道:“老夫已經向寧學士發出邀請,寧學士不來,莫非是看不起老夫?”

居誌榮道:“這個……太尉大人說得這麽直白……會讓學生很為難的。”

這一下,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往老者看去,而老者的臉也一下子掛不住了,麵紅耳赤,臉上一團怒火。

這老者,乃是當朝太尉唐郝功,太尉乃是三公之一,名義上的最高軍事長官。雖然大周王朝現在的軍製,三公更多的是榮譽性質,但能夠被封為三公的,莫不是德高望重的老臣。

京城危急時,各州各府的州兵紛紛而來,卻被蒙鬱的蠻軍輪番打垮。無奈之下,天子宋乾令平章事軍國重事徐修省帶領城中禁軍抵抗蠻軍攻城,讓太尉唐郝功兼樞密使,持虎符節製各州兵馬,統一調配,救援京師。隻是,不管是寧江還是唐郝功,最終都來遲了一步,等他們趕到時,京城已經被攻下,天子家眷、大批皇族以及文武官員,都被蠻軍擄走。

唐郝功身居太尉之職以及樞密使,理論上,就連威遠軍也受他節製。其實大周王朝已經數百年不曾任命過樞密使。在四百多年前,各地藩王還在,為了抗衡地方軍隊,樞密使在軍事上權力極大,曾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麵,後來削藩成功後,樞密使這一職位就始終空缺,由天子直接任命身邊的太監為樞密院院事。

隻是這一次,蠻軍攻至城下,天子才不得不再次任命樞密使,調派各地州兵勤王。

此刻,唐太尉憑著聖旨、虎符、以及樞密使的職位,單是京城之中,受他節製的兵馬就已達三十萬眾。此刻,他召集各軍將領,其他人都已到了,唯有寧江一人不來。其實威遠軍名義上、由朝廷任命的主帥原本就是居誌榮,若是說些客氣話,也不是不能過去,結果居誌榮居然毫不掩飾寧江不來是因為“看不起”,這讓唐太尉的臉一下子變得沒處擱。

其實大家都很清楚,雖然此時此刻,各州兵馬齊赴京城,但蠻軍圍點打援的兩大主力,打援的那支是被威遠軍打掉的,攻入京城的蠻軍之所以北撤,一方麵是因為失去了原本互為猗角的策應,另一方麵,也是顧忌能夠殲滅蒙鬱主力的威遠軍。然而心裏清楚是一回事,爭功是另一回事,雖然天子蒙難,但逼退蠻軍,解救京城這個功勞,他們是一定要搶的,然而,比起接下來的“大功”,即便是解救京城這樣的功勞,也變得不值一提。

唐太尉猛然拍桌,怒火中燒,其他人卻是趕緊紛紛安慰:“太尉大人,正事要緊,正事要緊。”“居大人,寧學士沒來,想必也有他的難處,我們能夠體諒,能夠體諒。”……

唐太尉怒哼了一聲,冷冷的道:“寧學士既然不來,威遠軍之事,居大人可做得了主?”

居誌榮道:“那要看是什麽事了,威遠軍內部之事,許多地方,學生還是能夠做主的,與威遠軍無關的事……學生就沒辦法了。”

唐太尉緊緊的皺了皺眉,居誌榮這話說得模棱兩可,而且隱隱的透著不合作的態度。寧江和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名堂?他們難道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們隻要能夠彼此合作,眼前的利益幾乎是無可限量?

他往邊上一人看了一眼,那人會意過來,趕緊道:“既然大家都已經到了,我們還是來談正事,正事要緊,正事要緊。”輕咳一聲,道:“聖上不幸為敵所擄,吾等俱是痛不欲生,然國不可一日無君,為今之計,隻有另立新君,號令天子,以圖振興華夏,迎回天子。這一次,城中皇室,雖都被蠻子盡皆擄走,然天可憐見,城破之時,宜濱郡王留有一子,被其母帶著藏入民間,避過了蠻軍的搜捕。此子乃是哲宗血脈,龍子龍孫,雖然年方四歲,卻也是聰慧過人……”

這官員滔滔不絕的講了一大堆,然而言下之意,卻已是無人不懂。

新君是必須要立的,京城裏的龍子龍孫,基本上都已被蠻軍帶走。此時此刻,臨安城的官員,也已經在策劃著擁立河項郡王為新天子,擁立之功,功大於天。隻要他們能夠搶先擁立新天子,那在場的這些人,將無一不是位高權重,朝中那些令人垂涎三尺的官職,也必然會被他們瓜分。在這個巨大的利益麵前,彼此之間的所有嫌隙,全都可以暫時放開。

隻是,此刻在京城中,唯一被找出的龍子龍孫,就是宜濱郡王的四歲幼子,雖然就血統來說,與河項郡王一般,都離當今天子宋乾的血脈最近,皆為哲宗之後,先帝的堂親。但是一來,河項郡王的輩分要大上一些,二來,那孩子畢竟年幼。雖然年幼也有年幼的好處,將來利於他們把持朝政,但是此時此刻,卻未必能夠令人信服。

這種時候,身居太尉的唐郝功,以及曾被先帝器重,因為大破蒙鬱的蠻軍主力、聲望被推高到極點的威遠軍,若是能夠聯合起來,一同昭告天下,搶先擁立新君,那南方的那些人,也就隻能咬著牙認了。畢竟,京城目前是在他們這些人手中,從京城發出擁立新君的詔書,也算名正言順。而這個時候,威遠軍的態度就變得極為重要。

那官員道:“居大人,新君冊立,寧學士與居大人身為國家棟梁,必定能夠得到重用。寧學士原本就為先帝所重用,今上不察,誤信無能之臣,方才釀此大禍,新君即位之後,寧學士官複原職是必須的,升職左仆射也沒有什麽問題,唐老援救京師,同樣居功至偉,官進太師也是應該的。到時,太尉一職空出,居大人您同樣破蠻有功,您看……”

居誌榮心中冷笑,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了,隻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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