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殿試開始

內城解除宵禁,打開城門的時間,一般都是在卯時,如果是在冬天,這個時候,天都還是黑的,在夏天,也不過就是灰蒙蒙的亮。----

擺攤的商人,會在這個時間點開始逐漸進入內城的九坊,然後,隨著天色越來越亮,內城也會慢慢的熱鬧起來,而其中最熱鬧的,當然還是九坊中最大的青魚坊。

在城門打開之前,即便是內城的九坊之間,平民老百姓也是禁止穿行。

但是,今天解除宵禁的時間,要比往日遲上許多。

天亮後,小夢就帶著秦小丫兒,離開了內城。因為不知道昨晚外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自是不免小心打聽,不過小心其實是沒有必要的,隻因為,此時此刻,幾乎人人都在談論昨晚發生的事情,而確切的消息,早就無法隱瞞。

一隻刀槍不入的怪物,昨晚出現在了外城,被怪物所殺的人,不知多少。

駐防外城的兵將,將那怪物逼入了全清派的無咎山,全清派掌門王易卿王真人,以驚世駭俗的高超武藝斬殺了那隻怪物,然後……

寧小夢與秦小丫兒離開外城的時候,在眉嫵台躺了半夜、裝作從來沒有出去過的春箋麗,也派人到外頭打探消息,而得到的結果,也同樣讓她目瞪口呆,完全無法弄清,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昨晚的行動……到底是誰在對付誰?

……

京城之中,暗處的某個角落。

一個老者,與一名冷豔的女子無言以對。

那女子緩緩道:“還沒有查出那男孩的來曆?”

那老者無奈的道:“在我們所懷疑的名單裏,沒有一個人,能夠跟那個孩子對上,到現在。無法知道那孩子到底是從哪來的。而且,昨晚我們的損失不小,其中還包括了五個善女神的候選處女。暫時也不敢再輕舉妄動。王真人的死,對我們的影響也非常的大。很多事,我們都是靠著全清派去做的。”

兩人對望一眼,盡皆沉默。

原本想要解決掉“女尊”所說的後患,結果這一腳踹下去,踹到的居然是個大火坑,一不留神,竟然把自己狠狠的燒了。

過了一會,那老者才長長的歎了口氣:“蝙蝠公子……也不知他到底是什麽人?”

……

無咎山下。山門前。

全清五子之首匡清洪,急急的下了馬,領著他的幾個弟子踏步上山。

進入山門,隻見滿山戴孝,一片素白。

“師兄!”孫清靜迎了上來。

匡清洪與孫清靜,原本是一對夫妻,隻因全清派的教義,是禁止弟子娶妻生子的,兩人拜在王易卿門下後,便解除了夫妻關係。改為以師兄妹相稱。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匡清洪沉聲道,“以師父的本事,又是在自己山中。怎麽可能會被殺?”

孫清靜道:“當時師父方自解決掉那隻怪物,內力不繼,那孩子出手又實在太快,他穿的是我們派中道童的衣服,又是個孩子,根本沒有人防著他。我雖然看到了他,但還以為是派中好事的弟子,雖然看到他接近師父,但當時所有人都看到師父斬殺了那隻怪物。興奮過頭,我也沒有放在心上。最多想著事後把那不聽話的道童訓斥一頓,沒想到他突然就出了手。我和段師兄根本反應不過來,甚至連師父的腦袋都被他搶了。”

匡清洪道:“那你們怎又讓他逃了?”

孫清靜苦笑道:“他根本不是往山門衝去,直接衝到了崖邊,從崖上跳了下去,我和段師兄到崖下找他,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想來是精通某種術法,可跳崖而不死。他在跳崖時,大笑三聲,喊了句‘殺人者蝙蝠公子’,但是也無人知道這‘蝙蝠公子’卻又是誰。”

居然會是這個樣子?匡清洪一陣頭疼。

孫清靜低聲道:“師兄,師父已死,但是我全清派還是需要主事之人,你是大師兄……”

匡清洪斷然道:“現在不是談這事的時候,先找出凶手要緊。”

孫清靜自是希望,她的丈夫兼大師兄能夠成為全清派新的掌門,但卻也的確正如大師兄所說,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又或者說……這裏不是討論的地方,當即閉口不言。

……

皇城周長五裏,建有諸多樓台殿閣,內中雕梁畫棟,飛簷高架,曲尺朵樓,朱欄彩檻,蔚為壯觀,氣勢非凡。城門都是金釘朱漆,壁垣磚石間,鐫鐵龍鳳飛雲裝飾。

寧江與眾位貢生,以及國子學府的上等上舍生,一同站在皇城內的廣場上。雖然昨晚其實也入了皇城一趟,但當時是直接飛越城牆,進入上苑,又是深夜,自然感受不到皇城裏真正的壯麗。

而現在,隨著禮部的官員一同進入皇城,他才真正感受到,內中的輝煌景象,並為之而咋舌。

但是,此時此刻,在經由禮部的官員教導他們殿試中的各種規矩後,他們卻已經在這裏等了許久。

殿試與其它所有的考試都不相同,不需要像囚犯一般關押,而且隻考一場,就在這一天裏考完。

此刻,在這裏的一百二十多名貢生,最少有九十人能夠成為進士,而且,考慮到“加恩”的情況,實際上還會多些。

但是,另一方麵,如果沒有能夠在殿試中過關,那也是非常殘忍的。想要在近萬的舉人中殺出重圍,成為貢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孫山這般,連著兩屆都會試過關,實際上是非常困難與小概率的事情,即便如此,在這一次的會試中,他也僅僅是排在三等最後一位,差點掉出榜外。

雖然過了會試而沒能夠過殿試者。日後補缺時,吏部也會重點考慮,但“進士”和“舉人”。在大周王朝的身份差距,幾乎就是龍和蛇之間的差距。踏上了“進士”這個台階,就等於是飛上了龍門。

昨晚下了一場大暴雨,這兩日積壓在天上的烏雲,一掃而空,金烏早早的就爬上了簷頂,一點一點的移上天空,鋪下金色的陽光。貢生們,在這裏排著隊。等了許久。昨晚外城出了事,這是誰都知道的,再加上前幾日的國子學縱火案,到現在也都未查清凶手,連帶著皇城都不免顯得有些壓抑。

身為會元的寧江,站在隊伍的前列,往身後看了看。

大部分貢生都顯得局促不安,孫山在隊伍的最後沉默不語。陳豪、鄭賢等六位國子學府的上舍生,倒是相對篤定一些,畢竟以他們的背景。隻要不是發揮得太過失常,就算沒能考過,天子往往也會看在他們的家世背景上。為他們“加恩”,而就算發揮失常,跟那些一旦掉落,就重新打回舉人的貢生不同,他們回到國子學,仍然是上舍生,下一科仍有機會直接進入殿試。

他們就這般等了許久,方有司禮太監讓眾學子入集英殿。

寧江與另一名貢生當頭,領著所有人一同。登上階台,進入集英殿。對著玉階寶座上的天子山呼萬歲。然後,便是按照慣例的禮部宣詔、天子嘉勉。

當今天子宋劭坐於寶座之上。他的心情其實是頗為煩躁的。

自從儒道獨尊以來,那些大儒們,每每喜歡拿著聖賢書,口口聲聲便是君權神授、天人感應,去歲的嶽湖天災、今年的崆山星隕,引得人心惶惶。

天現災劫,表示上天對帝王和臣子的不滿,在這個連出現蝗災都代表著上天警示,天子必須下罪己詔、且禁止殺滅蝗蟲的時代,固然有一些人,是以此約束皇權,然而更多的人,從小接受的就是這種教育,他們是真的相信這些。

就連宋劭,在連著兩次天降隕石之後,心裏也有些發慌,想著莫非自己真的做了什麽得罪上天之事?有人說,這是前年西路、太守安學義在蝗災時偷偷滅蝗所致,有人說,這是銅州上下官員失德所致,有人說是因為派往西路的經略使妄殺苗民所致,甚至還有人說是因為太子去歲踩死了一隻蚱蜢而未加懺悔。

而現在,太守安學義已經下獄,銅州、臨江郡上上下下一應官員全部罷免,西路經略使調回,另外派了安撫使前去安撫,連還隻有四歲的太子也被下令“閉門思過”,宋劭自己也下了罪己詔,並將明年的泰山封禪提前。

然而緊跟著,京城就不太平起來,先是有人在會試期間殺人分屍,挑釁朝廷,然後就是國子學縱火……當然這一點其實是幸運的,有人縱火,那是底下官員失職,如果是無端端的、因為天幹物燥而著火,那怕是馬上又有人扯到“上天警告”、“君臣失德”,他現在都還記得,前年紫宸殿被雷擊劈了一角的那次,他是怎麽被儒官們的口水淹沒的。

其實在小的時候,宋劭也曾對那些大儒到底是怎麽從“敬鬼神而遠之”的先聖經典裏,扯出“君權神授”、“天人感應”等一大堆東西所疑惑,然而隻要稍有質疑,馬上就是一大堆的聖賢書壓過來,無數人的口水將他淹沒,時間久了,連他自己也開始相信,他弄不懂這些,隻是因為他學識不夠、學問不精。

但是身為天子他是不能夠讓人知道他學識不夠、學問不精的,於是,但凡出現這一類的東西,他也就隻能跟著應和、反省、下罪己詔,反正,幾百年過來,曆代天子也都是這麽做的。

也正因此,對於京城這一連串的殺人分屍案、國子學縱火案,宋劭的心裏頭,其實是有那麽一點兒高興的。自從兩次天降隕石之後,你們整天說我失德,連太子踩死一隻蚱蜢都要被你們拿出來說事,但這種治安案件,你們怎麽也扯不到朕的頭上吧?京城連續出現大案,這分明就是你們失職。

於是借著這個機會,這兩天他狠狠的把朝堂上的官員罵了一頓,算是把年初被迫下罪己詔的事報複了回來。

當然這種暗爽的感覺,他是絕對不能說的,或者說,他自己是無論如何不會承認的。

然而,緊跟著,昨晚又出現了“怪物”一事,這讓他震驚之後,又頗為苦惱。

京城裏出現前所未有的怪物,這到底算是“君王失德”,還算是“臣子失職”?他就在這樣的苦惱中度過了下半夜。

好在,最後那隻怪物還是被誅除,雖然被它殺了不少人,但從宋劭的角度來看,死的那些人也不過就是幾個數字罷了,另外全清派的王易卿王真人,因為誅殺怪物而被人暗算,也需要派人好好撫慰一下,加些恩典。倒是那怪物,到底是怎麽進入京城的,這個得徹底的查一查。

今天是會試的日子。代表著整個大周王朝儒道之基石的科舉製度,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這個天子才能插得上手,雖然殿試的題目,都是由國子學府那邊定好幾個後,由他來選出其一,而最終能夠成為進士的學子,也隻能從禮部和國子學送上來的這些人中勾選,但至少“三甲”的挑選與最後的加恩,都決定在他的手中,這也代表著天子的威嚴。

隻是……

當今天子,看向玉階下左手邊第一位的那個少年,不由想起老太太昨晚對他的千囑咐萬交代。

——“那個銅州第一才子啊,就是那個叫作寧江的,你可一定要讓他登科,如果他實在表現不好,可也記得加個恩典,至少給他一個同進士。要不然啊,你妹妹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