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蟾宮引

那日一大早,內城,啟聖坊。

鸞梅長公主清晨時,在園中彈琴,沒過多久,一個少女穿過花叢,向她走來:“長公主姐姐?!”

來到長公主府中的,正是小夢,她現在在長公主府中,正掛著“帶劍女侍衛”的名頭,理論上,算是長公主的貼身保鏢,自然可以隨便進來。而實際上,由於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府裏的下人們,都沒有將她當成普通的女侍衛來看待,長公主對她,亦是情同姐妹。

看到小夢來到,鸞梅長公主按住琴弦,道:“小夢妹妹!”

小夢道:“長公主姐姐,我哥哥讓我帶了一首詞給你!”

鸞梅長公主喜道:“快拿來看看!”

小夢取出寫了新詞的蜀箋,鸞梅長公主接了過來,攤開一看,欣然道:“這是《蟾宮引》的曲兒!”

小夢嘻嘻的道:“我哥哥說,這是他為你寫的,問你喜不喜歡?”

鸞梅長公主臉兒微紅,又將箋上的詞兒一遍遍看去,竟是愛不釋手。

這時,一名侍女前來稟報:“殿下,眉嫵台的春箋麗前來求見。”

鸞梅長公主道:“讓她進來吧!”

侍女應命而去,小夢卻是疑惑的道:“春箋麗?她怎的會來這裏?”

鸞梅長公主道:“前兩日,春箋麗前來見我,坦承了她在元宵節裏,盜用十三娘劍舞之事,並說已向十三娘賠罪。我問了銘媚,銘媚說確有此事。既然她已知錯,我也便原諒了她。這兩日,她時常前來與我彈琴論曲,見解獨到,也算難得,昨日下午我們還曾談了許久,直到母後派人來讓我入宮,方才中斷,本是說好了今日再聊,隻是不想她到得這般早。”

小夢心想:“我在春箋麗背上砍的那一刀也不輕啊,她回眉嫵台這才幾天,怎的就活蹦亂跳了?”又想著:“哥哥說她多半是拜火教的人,隻因為,現在我們對拜火教,隻有她這一條線索,方才留她性命,她現在找到長公主姐姐來,真的是隻為彈琴,還是別有目的?”

疑惑間,春箋麗已經被那侍女領了進來,在鸞梅長公主麵前施禮道:“箋麗見過長公主殿下!”又微笑的道:“原來小夢妹妹也在這兒?”

明麵上,小夢與春箋麗就隻見過兩次,一次是在魯仲郡王府,另一次是在三月初三、城外河邊,雖然魯仲郡王府裏的那次,小夢幫流霞劍閣出頭,但兩人之間,談不上有什麽仇怨……雖然這是在春箋麗不知道差點殺了她的“雙刀孝女”就是寧小夢的情況下。

既然對方主動示好,小夢自也還了禮。春箋麗道:“小夢妹子來到長公主殿下府上,可是寧公子又作出了新的詞兒?”

自從那個時候,寧江在崆山以十二月鼓子歌寫出“天接雲濤連曉霧”後,以流行的曲樂進行“填詞”,慢慢的開始盛行起來。尤其是前幾日,來自嶽湖的名妓秦紅韻,以一首“紅藕香殘玉簟秋”,名動京華,京城的才子佳人們,莫不以填詞為樂。

幾乎已經走到死胡同的詩壇,因為填詞的盛行,出現了煥然一新的新氣象。雖然也有一些老頑固大批“填詞”媚俗、難登大雅之堂等等,但架不住滿城的才子佳人們,對它的喜好。風月場所的名妓,也紛紛請人幫著寫新詞,各種古曲,也因為填詞的盛行,而煥發出新的生機。

隻是,雖然才子佳人們紛紛填詞作曲、一展才學,但秦紅韻以古曲《一剪梅》作出的新詞“紅藕香殘玉簟秋”,卻是一枝獨秀,雖然沒人知道,秦紅韻的這首詞,其實是寧江抄給她的。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寧江與秦紅韻並沒有什麽交情,那個時候,秦紅韻卻冒著得罪郡王府世子、鮑青等人的危險,通風報信,如果不是寧江殺掉了鮑青,已經將她查出的鮑青,怕是絕不會放過她。

算作對那一晚秦紅韻暗地裏通風報信的報答,寧江便將另一個世界裏,著名詞人李清照的“紅藕香殘玉簟秋”抄給了她,反正這首詞他是怎麽也用不上,畢竟他一個男人,不可能寫出“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這樣的句子來。而秦紅韻,也果然憑著這一首曲兒,從來自五湖四海的名妓中脫穎而出。

在大周王朝,“填詞”還屬於新鮮事物,目前能夠跟秦紅韻的“紅藕香殘玉簟秋”相抗衡的,隻有寧江的那首“天接雲濤連曉霧”,雖然兩首詞都是寧江抄了李清照的,但其他人當然並不知情。

其後,鸞梅長公主又讓小夢,請她哥哥幫她也作些新詞,寧江便又抄了幾首,雖然都不及“天接雲濤連曉霧”與“紅藕香殘玉簟秋”,但也都是才華橫溢的佳作,隨著鸞梅的唱開,無形中也進一步幫他,提升了才名。

目前京城的佳人們,莫不以唱秦紅韻的“一剪梅”,與寧才子的詞兒為樂,這種情況,大抵上猶如另一個世界裏,“填詞”之風剛開始盛行未久,人人爭唱柳永的新詞一般。隻是誰都知道,寧才子隻願為鸞梅長公主一人填詞,於是莫不眼巴巴的盯著長公主府,就等著長公主能夠從寧才子那,多多的榨出新詞。

至於春箋麗,寧小夢懷疑她接近鸞梅長公主是別有用心,這個倒真的是誤解了她。

雖然在吏部尚書府上,受到了寧江的羞辱,但春箋麗也讓人見識到了她的驚人琴技。劍舞比得段十三娘,琴藝幾不輸與鸞梅長公主,琴劍雙絕,“京城第一佳人”也算是名副其實。尤其是段十三娘年歲漸增,人氣不複從前,鸞梅長公主畢竟身份特殊,乃是天子的親妹妹,再加上似乎自帶著“成親當日死新郎”的奇特屬性,也就隻有寧江那種狂生敢去撩她。

春箋麗雖然琴劍雙絕,號稱“京城第一佳人”,但劍舞在魯仲郡王府,被某個“不知名的神秘少女”壓了一頭,琴技雖然了得,但目前京城填詞之風興起,隻有好曲沒有好詞也是不行。

她自然不能去搶秦紅韻的“紅藕香殘玉簟秋”來唱,但是目前京城裏流行的新詞,除了長公主府裏流出來的、銅州第一才子的新作之外,其它大抵平庸。

作為在席宴上被銅州第一才子羞辱的“佳人”,春箋麗當然不好去唱他的新詞。

隻是不知為什麽,自從那日,被寧江所救後,心裏便始終記掛著他。一方麵,因為他在她重傷之後,幾乎是無微不至、全身心的照顧而感動,另一方麵,他的那句“惡心”,卻又仍然如在耳邊,每每想起,羞氣難當。

惟其如此,對於寧江,她想要不去在意他,不知怎的就愈發的在意,想要感激他、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卻又忘不了他對自己的羞辱。

想要恨他怨他,卻又莫名的覺得,這人跟那些隻會蜂蝶一般圍著她轉,隻知花天酒地卻沒有多少實才的紈絝之徒截然不同,雖然特立獨行,但卻有真才實學,雖然傲慢可恨自高自大全不知憐花惜玉,但、但照顧起人時……居然也能夠那般的溫柔。

正是抱著這種五味瓶一同打翻,連她自己都無法捉摸的心態,一方麵,她發誓絕不去唱寧才子的新詞,另一方麵,寧江每每有一首新作流出,她便會不由自主的抄來,躺在床上,百般玩味,隻覺處處精妙,句句念去,回味無窮。

而之所以會到長公主府上來,雖然借的是談琴論曲的名義,但是,在內心深處,她也會小聲的問著自己,真的隻是因為這個嗎?還是因為,隻是想要近水樓台先得月……能夠早一點看到他的新詞?

那種奇妙至難以言喻的感覺,連春箋麗自己都弄不清楚,小夢又如何能夠明白?

看到春箋麗找借口接近哥哥想要清蒸和紅燒的長公主姐姐,自然懷疑她別有用心。

寧小夢會在這裏,春箋麗其實是不知道的,隻是不知怎的,看到小夢後,不由得就想去討好她,其中緣由,她自己也難以說清。寧小夢卻反因為她的刻意討好,而生出戒心……你說哥哥都罵她“惡心”了,我還砍了她一刀,她一看到我就笑得這麽甜……這背後肯定有鬼吧?

總不可能因為她是自虐狂,被人罵了砍了反而心底開心?

春箋麗一眼看到長公主手中的蜀箋,心中浮起異樣的波瀾,麵上笑容不減,道:“殿下,這個是……”

鸞梅長公主輕聲道:“這是寧江公子倚著《蟾宮引》的曲調,新作的詞兒!”

看到寧小夢在這裏,長公主手中又拿著蜀箋,春箋麗其實已經猜到,雖然想要裝作全不在意,眼睛卻已驀地反亮。故作漫不經心的道:“原來是寧才子的新詞,不知……箋麗可否一觀?”

鸞梅長公主知道,春箋麗與寧江兩人之間存有芥蒂,尤其是春箋麗在京城,想要追求她的世家公子、豪門少爺要多少有多少,寧江對她的二字批語,讓無數名門子弟不滿。好在春箋麗對於詞曲,似乎的確是喜歡,雖然與寧江有過節,但在她的府中,兩人談得最多的,依然是寧江的詩與詞。

她有心為這兩人化解幹戈,於是微笑著,將蜀箋遞了過去。

寧小夢自然也沒有放在心上,對於曲詞,她是真的不懂,隻知道哥哥寫的這些,是可以用來唱的,而且似乎很厲害的樣子。其實這一刻,她的心思也並不全在這裏。她今天,之所以會一大早的,就來長公主姐姐的府上,其實也是出於哥哥的交待。

不隻是她,秦陌、秦澤、秦坎、秦無顏、秦小丫兒,也都是要麽離城,要麽出現在人多的地方,哥哥說,這個叫“不在場證據”。上一次哥哥這麽做的時候,京城出了分屍大案,就不知今天……哥哥想要做什麽?

春箋麗將蜀箋攤開,細細讀去,一字一句的讀完,心中又驚又喜,這首詞,怕是能與寧江自己在崆山作出的“天接雲濤連曉霧”,以及秦紅韻的“紅藕香殘玉簟秋”相比,其靈巧處,甚至猶有過之,都是足以傳世的佳作。

讀完一遍,竟是愛不釋手,忍不住又反複的重讀了幾遍,心中的喜悅,實是難以形容。

直至覺察到兩側的目光,留連難舍的抬頭看去,隻見長公主疑惑的瞅著她看,寧小夢歪著腦袋,看新鮮事物一般的睜大眼睛盯著她來。她的臉無由一熱,紅霞莫名的就飛上了雙頰……

***

同一時間,城外的一處高坡。

秦陌、秦坎正一同抬頭,看著眼前的一樣事物。

秦坎攤開手中的圖紙,把所有的細節,又都仔細的研究了一遍。秦川五義所學各不相同,他雖號稱“鑽地鬼”,但除了鑽地之術,實際上也學了義父傳下的木甲機關之術。

隻不過,眼前的這樣事物,跟他們的義父沒有什麽關係,全都是按著寧江的設計所造。

秦陌同樣看著這稍有些龐大的東西,道:“這玩意,真的飛得起來?”

秦坎道:“對於老爺所說的空氣動力學,其實我也不是太了解,材料與造型,都是按著他的設計做的,尤其是兩側的薄翼,這可是用上了天隕流光,好不容易才打造出來的東西,裏頭的一些小部件,請了擅長鑄煉的幹將門幫忙,他們也不知道我們在弄什麽,讓他們造的,都是拆解開來的部件,今天是第一次組裝完成。”

秦陌道:“那就飛一下看看?”

秦坎道:“這個……理論上……是沒有問題的,老爺可是讀書人,書中隻有黃金屋……他設計出來的東西,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秦陌道:“那就快飛啊!”

秦坎道:“再說了,古人不是有記載麽?曾經有精通木甲機關術的墨家高人,造出了一隻木鳥,能夠在梁上飛上三天三夜……”

秦陌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快飛啊!”

秦坎遲疑了一下,道:“老大,你說,這一次,他讓我們或是當著守城兵士的麵離城,或是出現在人多的地方,是想要做什麽?上次的分屍大案,真的是老爺做的?可他明明在貢院裏……”

“那不是你該問的事,”秦陌道,“你快給我飛!”

“罷了,罷了!”秦坎一咬牙,大邁步往前走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老大,萬一我栽下去……”

“放心,我會給你收屍的!”

“喂喂,我是說一定要救我,”男子叫道,“不要直接給我放棄治療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