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聿帶梁楨去醫院複查,報告顯示她的傷勢恢複得不錯,鍾聿也算鬆了一口氣。

月中是梁波的忌日,梁楨想回趟蘆溝坪。

鍾聿本來是沒時間的,可實在不放心她獨自回去,於是推了手頭的工作,勉強湊出三天時間可以陪她走一趟。

剛好豆豆閑在家也沒事,小家夥最近半年幾乎一直被關在樓裏,悶得都塊長草了,梁楨想著幹脆一起把孩子帶去,就當散散心吧。

起初鍾聿不同意,一路長途折騰,天氣又熱,加上梁楨的身體還沒徹底恢複,再多個孩子在旁邊吵,怕她吃不消,後來是梁楨提議把沈阿姨一起帶上,鍾聿才勉強答應。

鍾聿提前讓陸青安排買機票,問梁楨:“你媽去不去?”

“應該不會去。”

“你跟她提過?”

“提過,昨天也給她發了信息,但她並沒回複我。”

臨行前一晚,梁楨越想越不甘心,硬著頭皮給陳芝蘭打了通電話。

當時鍾聿也在邊上,梁楨那通電話的通話時間並不長,簡短聊了幾句就掛了。

“怎麽說,去不去?”

梁楨默默歎口氣,搖頭,“不去。”

“什麽理由?”

“什麽理由?”梁楨苦澀笑了聲,“出攤太忙,家裏兒子沒人照應。”

但誰都知道這些都是借口,如果她真想去看梁波,這些都不會成為問題。

“算了,她走了這麽多年,可能都未必記得你哥長什麽樣。”鍾聿安慰梁楨。

梁楨抿了下唇,“我知道,我知道她對我跟我哥都沒什麽感情,可是我哥走了這麽多年了,她抽兩天時間去墳上看看也不願意嗎?”

鍾聿:“這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是她內心本來就排斥,可能是排斥你哥的死亡,也可能隻是單純排斥蘆溝坪這個地方。”

梁楨低頭深深埋了一口氣,“也許吧,畢竟蘆溝坪對她來說都是不好的回憶,甚至是噩夢,她不想去也正常。”

第二天三大一小出發去蘆溝坪。

其實從濘州到蘆溝坪的路程並不算特別遠,隻是越靠山區交通越不方便。

考慮到豆豆和梁楨,鍾聿安排先飛康平住一晚。

到康平才中午,鍾聿提前安排了車子接送,到酒店辦理好入住,梁楨牽著豆豆的手去房間,進門的時候發現鍾聿拎著自己的電腦包跟在後麵。

“你做什麽?你的房間不是在六樓麽?”

“什麽六樓?我跟你住一間!”

梁楨蹙眉,直接就把鍾聿往外推,順手將跟在最後邊的沈阿姨拉進了屋,將門關上。

鍾聿結結實實吃了個閉門羹,心裏肯定不爽,拍門,但梁楨就是不開,從貓眼往外喊:“待會兒吃飯的時候找你。”

鍾聿:“……”

門內的豆豆在旁邊突然拉了下沈阿姨的袖子,問:“媽媽為什麽不讓爸爸進來啊?”

沈阿姨被問得一臉尷尬。

梁楨倒還好,轉過身拍了下豆豆的屁股,“去,去洗把臉,待會兒帶你出去吃飯。”

小孩子忘性大,轉個身就屁顛屁顛跑遠了。

沈阿姨將服務員拎上來的行李搬進屋,大開間的套房,地方寬敞。

“要不,要不我還是去住另一間房,讓先生過來住吧?”

“不用!”

“不大好吧,你倆難得出來一趟,況且豆豆也喜歡跟他爸爸住,你說你……”沈阿姨了解梁楨的脾氣,也知道最近幾個月在南樓他倆也是分房睡,可心裏還是覺得不大妥當。

而梁楨呢?

她倒真不是矯情,隻是感覺跟鍾聿已經離婚了,兩人再睡一起算怎麽回事。

“就這樣安排吧,我先去換件衣服,待會兒一起出去吃飯。”

整個午飯鍾聿都不怎麽開心,耷拉著臉,對梁楨也是愛理不理。

梁楨倒不生氣,安安分分把飯吃完,陪豆豆回房間休息。

豆豆每天都有睡午覺的習慣,早晨又一大早起來趕飛機,這會兒累得不行了,幾乎占床就睡,等孩子睡了梁楨重新爬起來,剛翻到手機就接到了鍾聿的電話。

“在房間?”

“嗯。”

“豆豆睡了?”

“剛睡,有事?”

“這邊氣候不錯,出去走走?”

梁楨看了眼窗外,陰天,沒什麽太陽,確實還比較舒爽。

“想去哪兒?”

“要不去你之前在這邊住過的地方?”

梁楨愣了下,回答:“好,十分鍾後樓下大堂見吧。”

司機按照梁楨的要求,直接帶他們去了康平醫院。

“這就是我生豆豆的地方。”

鍾聿看著車窗外那棟老樓,沉默著沒言語,直到梁楨問“要不要下車看看”他才應了一聲。

梁楨帶他從大門口進去,穿過一個不算寬敞的門診大廳,住院樓就在門診樓後方。

“我記得婦產科是在七樓,對,是在七樓。”

兩人又坐電梯上去,上去就是一條走廊,不知是燈光的效果還是地麵和牆麵過於老舊,整體顯得有些陰暗,不過並不影響病房裏擠滿了人,老老少少,來來往往,中間穿插著護士家屬的說話聲,還有孩子的啼哭聲。

鍾聿站在某間病房門口,稍微往裏探頭看了看,大概也就二十來個平方,卻擺了四張床,再加上櫃子和陪床的椅子,擠得過道都沒辦法通行。

再加上年代久遠,牆麵和天花板上都是翹起來的皮,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剝落幹淨,露出裏麵深灰色的基地。

“你生豆豆的時候住的也是這種病房?”

“不是,我住那頭,那頭是六人一間房。”

“……”

鍾聿忍不住刮了下額頭,問:“這是三甲醫院?”

“對啊,康平唯一一所有單獨產科病房的三甲。”

“……”

鍾聿之前很少進公立醫院,也就梁楨養傷那陣子呆過,可是濘州的公立也不會差到哪去,康平更不能比,眼前這個條件在鍾聿的概念中頂多隻是鄉鎮醫院的檔次,還是經濟條件不怎麽發達的鄉鎮。

“當時為什麽會選擇來這邊生豆豆?”

梁楨想了想,“當時我把我哥的骨灰帶回蘆溝坪安葬,後事辦完之後我就不想回濘州了,當時考慮得找個地方待產,而康平是蘆溝坪周圍經濟勉強可以,交通又便利的城市,所以最終選在了這裏。”

鍾聿聽完苦笑,“難怪當時唐曜森派人找了你那麽久都沒任何音訊。”

誰能想到她會跑來這麽一座此前與她毫無聯係的小城窩著。

梁楨也苦笑,大概這就是宿命吧,不然如果當時被唐曜森找到,三個人後麵的人生或許又會截然不同。

“走吧,帶你去我住過的地方看看。”

康平是十八線小城,經濟發展一般,這些年也基本沒什麽大變化,梁楨輕車熟路就找到了她當年待產住過的那棟民房。

民房就在康平醫院斜對麵的小巷子裏。

鍾聿跟在梁楨後麵,球鞋踩在不算平整的碎石子上。

“以前這條路也這樣?”

“以前比現在更糟糕,好多地方都是泥地,要是碰到下雨的話會長青苔,比較濕滑,現在好歹已經鋪了一層石子。”

外麵看著沒什麽,走進去才直到巷子的進深很長,走了十分鍾還沒抵達目的地。

鍾聿又問:“你以前都是從這裏步行去對麵醫院產檢?”

“不是,我沒辦法在康平醫院體檢。”

“為什麽?”

“康平是公立,產檢需要先去社區建卡,我那時候連張結婚證都沒有,卡肯定建不了,所以都是去這邊的私立醫院產檢,不過我運氣還算不錯,碰到的產檢醫生比較負責……到了,就這裏。”

梁楨在一間民房門口停住,鍾聿看了眼,二層小樓,外牆貼了瓷磚,雖不算豪華,但看上去還算整潔。

“這間?”

“嗯,不過我當時不住樓裏,房東在旁邊有間獨立的小平屋,一個月租金一百二,水電另算,我當時就住那屋,隻是前幾年碰上政府整改,平屋被當作違章建築拆除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情緒很平靜,絲毫沒有一點難過或者委屈,但鍾盈卻覺得每個字都往心裏釘顆釘。

“當時你找了個阿姨?”

“阿姨是後來預產期塊到的時候才找的,我當時想著自己一個人,什麽都不懂,總得有個懂的人在旁邊,起碼得熬過月子,所以就去對麵醫院預約了一個護工。”

“所以整個待產期你都是一個人?”

“嗯,不過還好,可能是我從小身體素質比較強,豆豆也算爭氣,在肚子裏的時候沒怎麽折騰我,所以整個孕期我覺得不算特別難熬。”

她稀鬆平常地敘述這些事,但鍾聿怎麽信?

“你當時就不害怕嗎?”

“也怕吧。”

她那會兒才十八歲,剛剛成年,很多事都不懂,卻要獨自麵對生育這種關乎性命的事,怎麽可能一點不害怕呢?

“但我知道怕也沒有用,既然選擇了要這條路,無論如何總得走下去。”

“就沒想過把孩子打掉?”

“最早剛發現的時候確實想過,那時候也剛拿到錄取通知書,可後來做完決定就沒再動搖過。”

她脾氣倔,一旦作完任何決定,絕對是一條道走到底。

鍾聿對她這個脾氣真是又愛又恨。

“你真的讓我……”他忍不住摸了下梁楨的頭,想說些什麽,卻覺語言匱乏。

他在此時此刻此地是一個完完全全的虧欠者,是他當年的衝動導致她往後這麽多年的艱辛與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