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丟棄在一個封閉的容器中,眼看著外麵的人來來往往,急急忙忙,而自己卻被按了暫停鍵,時間和空間抽光了他的思想。

鍾聿站在那不動,不說,甚至都不敢呼吸。

直到唐曜森無意中發現他的存在,朝他走了過來。

“梁楨醒了。”

短短幾個字,鍾聿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他,好像是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再度確認:“你說…她醒了?”

唐曜森點頭,“剛醒,醫生在裏麵給她做檢查。”

鍾聿站那足足愣了好幾秒鍾,跨腿往病房門口走,可是走了兩步又退回來,把剛掉的那支玫瑰撿了起來。

icu大門緊閉,就連簾子也落了下來,他其實根本看不到裏麵的場景,可是心髒狂跳不止,鍾聿拿著那支花像頭困獸一樣在門口的走廊內踱來踱去。

踱了大概有小半個鍾,門總算開了。

他衝過去逮住醫生,“人怎麽樣?”

醫生都被他嚇了一跳,撚了下眼鏡框才開口:“醒了,各項指標都在好轉,目前來看算是好現象。”

公立醫院的醫生講話都比較嚴謹,不會給你絕對的定心丸,但於鍾聿來說這幾句話無疑算是續了他的命。

他推門就要往裏麵衝。

“誒,現在家屬還不能進去!”有護士不客氣地把他攔下了。

“病人目前情況還不算穩定,盡量減少探視。”醫生也勸了句。

鍾聿像個乖孩子似地點著頭,“好,好的,我知道了!”

他的心情簡直無以倫比的激動,隨手逮住醫生給了個大大的擁抱,還不忘在他後背拍了拍,“謝謝,幸苦了!”

主治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鬢角都有幾分斑白,被鍾聿抱得傻在那。

旁邊護士看了忍不住偷笑,結果還沒笑完,鍾聿身影壓過去。

“你也辛苦!”

他又抱了護士一下,護士看著像是剛入行的小姑娘,那個臉喲,瞬間紅成了柿子。

“還有你!”抱完護士的鍾聿轉過去看向唐曜森,唐曜森頭皮一麻,步子往後退了退。

“我就不必了!”

“哦……”鍾聿撓了下額頭,又狠狠搓了下臉,但情緒還是無處安放,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如果那天誰在濘州人民醫院的icu門口,應該會看到一個男人激動不安又焦躁地走來走去,像個不安分的孩子。

不過梁楨也沒醒多久,傷勢太重,身體過於虛弱,檢查完之後很快又昏睡過去了。

葉千橙得到消息也趕了過來,唐曜森有事已經離開了,除了保鏢之外隻有鍾聿還在。

“聽說人醒了?”

“嗯,醒了!”

他抬頭,眼睛裏都是紅血絲,但抑製不住眸底的歡喜。

葉千橙歎口氣,“那你去吃點東西?”

“不用!”

“不用?你都多久沒吃沒喝了,當自己是機器人?再說現在你也不能進去看她,守在這沒什麽意義,不如回去洗個澡吃點東西,晚點過來說不定就能見到人了。”

鍾聿經她這麽一提醒,虔誠問:“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看上去很糟糕?”

“何止糟糕,就跟從哪個難民營裏逃出來一樣,身上都嗖了吧?”

鍾聿還真抬了條手臂聞了聞,果然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他讓司機送他回去,這副樣子也沒敢回南樓,就近去了市區那套之前常住的公寓,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又簡單吃了點東西。

鍾聿再度出現在醫院的時候已經清清爽爽換了副模樣。

大概是藥物作用,期間梁楨睡睡醒醒好幾次,鍾聿過去的時候她已經第n次陷入睡眠中。

護士還是不允許他進去探視,他隻能繼續坐在椅子上等。

沒多久高博過來了,“聽說你前妻醒了?”

“不是前妻,是太太!”他非要刻意糾正。

高博哧地笑了聲,“好,太太,你太太……聽說你太太醒了?”

“嗯。”

“情況怎麽樣?”

“還不錯。”

“看你樣子也知道應該不錯。”高博在他邊上坐下,重重噓了口氣。

從案發到現在,除了鍾聿之外,其實很多人也在承受著壓力。

於高博而言他沒有成功解救出人質,是他的工作失責任,如果梁楨最終沒能熬過去,那他還要承受良心和道德的譴責,所以這兩天過得也並不輕鬆。

他陪鍾聿坐了會兒,自己也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這才轉過去拍了下鍾聿的肩,“你太太是個狠人。”

鍾聿嘴角抽了抽,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也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這兩天來的心情。

“她很倔,做事有時候也很絕。”

“看出來了,能站出來替你擋槍子兒的人,估計這世上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鍾聿苦笑,大概沒人能體會他此時的心情。

“蔣燁那邊怎麽樣?”他挑開話題。

“肩膀中槍,沒什麽生命危險。”

“錄過口供了嗎?”

“嚐試著找人去錄了兩次,但他完全不配合,情緒非常不穩定,甚至有自殘現象,考慮到他身上又有傷,暫時也隻能先這樣。”

“就讓他在醫院養著?”

高博沒直接回答,但表情已經給了答案。

鍾聿嘴角勾了下,“帶我去見見?”

“這個……”

“怎麽,不方便?”

“他現在屬於涉案嫌犯,確實不大方便,況且今天上午已經轉院了,轉去了我們局的定點醫院,你如果真要見,等案子判了我安排你們見一麵。”

“嗯。”鍾聿一改昨天的失控,情緒穩得倒有點讓高博摸不透。

“蔣玉伯那邊呢?”鍾聿接著問。

“上午已經帶回局裏了。”

“審完了?”

“審了,但他拒絕開口,全程由律師代言。”

鍾聿冷笑,“意料之中!有些事他既然有膽做,肯定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高博點頭,“審他的時候心態穩得很。”

“老東西也算久經沙場,什麽大場麵沒見過,你們想從他嘴裏掏出話,估計還得費番心思。”

“嗯!”高博表示讚同,“下午我來之前局裏也開過會了,已經成立了專案小組,不管他鬆不鬆口,就目前能夠掌握的證據也足夠讓他進去蹲幾年了。”

“蹲幾年?”鍾聿冷笑,“我做了這麽多事,可不是讓他進去蹲幾年就行。”

“能夠理解,職責範圍內,我們都會盡力!”

兩人之前雖然不認識,但這段時間接觸下來發現彼此也算有點默契。

鍾聿拍了下高博的肩以表肯定,又問:“另外兩個人質呢?”

“你說梁國財和陳芝蘭?當時受驚過度,送醫院也檢查了一下,不過檢查下來除了一點皮外傷沒什麽問題,怎麽,這兩天你沒見著人?”

“沒有!”

“他倆不是你太太的父母?”

鍾聿苦笑,“從生物角度來說確實,但並沒什麽感情!”

高博:“……”

想想梁楨中槍,在醫院搶救了兩天,作為父母都沒來看一眼,可想關係有多惡劣,但這是別人的家事,高博也不方便細問。

“對了,陳佳敏出現先兆性流產,這兩天也在醫院保胎,她要求見你!”

鍾聿眉頭皺起來,“不見!”

“她是你太太的表妹,兩人存在親屬關係,而且她情緒也不穩定,說你們之前發生過男女關係!”

鍾聿覺得這大概會成為此生的汙點,痛恨那晚為什麽會喝醉,還跟她一起去了酒店。

“意外,但跟案子並沒任何關係,總之我以後都不想見到這個人,也盡量別在我麵前提她的名字!”

“……”

高博走後鍾聿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抽了一根煙。

從梁楨受傷到現在其實也才過了幾十個小時,可他卻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小半輩子。

好在太陽總算出來了,盡管尚在寒冬,可是地上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

那天是大年初一,頭一天,新的開始。

鍾聿再度回到病房已經是半小時之後,剛走出電梯,一個年輕的小護士跑了過來。

“鍾先生,病人醒了,說是要見你!”

鍾聿聽完後撒腿就往病房的方向跑,匆匆忙忙穿好無菌服,長腿幾步跨了進去,整個心髒都快蹦出來了,可是剛走到內間門口的時候卻止了腳步。

兩天兩夜的害怕和痛苦此時全部變成了另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就好像是臨上場前的緊張和怯懦,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鍾聿在門口站了足足有兩分鍾,直到外邊的護士提醒他隻有十分鍾探視的時間他才反應過來,將步子挪到了床前。

**的人很吃力地朝他這邊偏過頭來。

“你…沒事,對不對?”這是梁楨重傷蘇醒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盡管隔著氧氣麵罩,盡管氣息不足,但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鍾聿別過臉去用手掌蓋住嘴巴狠狠抽了一口氣。

他在icu門口坐了兩天兩夜,心裏害怕得要命卻並沒有崩潰,自認為情緒控製得很好,可卻被梁楨這一句話紮得血肉模糊。

“我沒事,我很好!”他再轉過來的時候眼圈已經泛紅。

氧氣麵罩下的人費勁點了點頭,“那就好了……”

鍾聿實在沒辦法再支撐下去,伏身將嘴唇貼在梁楨的額頭上。

病房內空調溫度其實調得很高,可她的額頭依舊涼得很,鍾聿捧住她的頭在上麵輕輕蹭了蹭,“我很好,你也必須好起來,豆豆還在家等你回去。”

身下的人很細微地“嗯”了聲,“我…我知道……”

鍾聿整顆心都在跟著顫,他起身的時候梁楨已經再度陷入昏睡。

傷勢過重,失血過多,極度虛弱的身體導致她隻能短暫蘇醒。

鍾聿握著她纏滿紗布的手,在病房裏陪了幾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