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曜森握住梁楨的一側手臂,手臂纖細,皮膚又冷又濕。

梁楨握拳不出聲,目光直直看著前方,前方有什麽?是一道長而深的走廊,看不到盡頭,也不知會通向哪裏。

她不願也不敢看眼前的男人,但可以感受手臂上纏住的那個手掌,掌紋粗糲,帶了男性特有的幹燥體溫,沿著她的手臂一路往上,越過肩膀,瑣骨,頸側……

她抖得越來越厲害,可是牙關咬著不動。

過道裏的LED燈很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皮膚下埋的筋,雨水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淌,月凶口起伏急促。

唐曜森的手就停在她頸側那根筋絡上,由瑣骨一直牽到耳根,書上說這是美人筋,她大概是因為太瘦了,這條突得特別明顯。

唐曜森的指端沒入她的濕發中,手掌稍稍用力,將梁楨的臉轉過來對著自己。

她臉上還有水,被澆過的目光越發冷,瞳孔中倒映著唐曜森的模樣,他的臉色並不比她好到哪裏去,一樣的沉,一樣的陰,可是目中有熱光,猶如黑夜中燃燒的火焰,肆意蔓延,要將這雨夜中的陰冷全部燒盡。

“不敢看我?”唐曜森開口,聲音暗啞得很。

梁楨咬住牙關沒出聲,唐曜森稍稍低頭,手掌捧住她那一截纖細的脖子,他能感受到她的脆弱無力,好像那一截脖子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擰斷,但即便如此她依舊站得筆直,渾身都梗著一股勁。

麵對這樣的梁楨唐曜森不知該作何感想,可是內心的痛是真實而又劇烈的。

他將身子繼續壓低,梁楨感受到頭頂壓下來的那片陰影,脖子上的手掌似乎也在持續用力,逼得她不得不往後弓起身子。

眼看唐曜森快要貼到自己臉上了,腹腔的空氣被一點點抽幹淨。

到這一步她還有什麽矜持?

梁楨筆直站在那,閉上眼睛,感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呼吸。

她渾身冰涼,發寒,可對麵迎上來的卻是滾滾熱氣,熱氣即將貼上她的耳根,梁楨整個人不自覺繃緊。

她大有一種赴死的心,卻又不想讓他看出來自己有多畏懼,隻能死死閉著眼,屏住呼吸,可是熱氣卻在離自己兩寸處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唐曜森發沉的聲音。

他問:“你知道我現在更想做什麽嗎?”

梁楨屏住氣,沒吭聲,但依稀好像聽到唐曜森笑了笑。

“我現在更想這樣用力掐下去,恨不得能掐死你。”他這麽說,也確實這麽做了,捧在梁楨脖子上的手掌稍稍用了點力,但能夠感覺得出來,並沒有用狠勁,可即便如此梁楨還是感受到一種迫人的窒息感,不是來自於他的掌力,而是源於內心彌漫的恐懼。

之後唐曜森繼續說:“你知不知道你真的一點良心都沒有?你為了他來求我,我就問你什麽時候求過人?”

“你還搬出股份和博華廣場,搬出鍾壽成和豆豆,你覺得我會信嗎?”

梁楨被迫不得不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唐曜森黑得仿佛快要滴出水的眼睛。

“信不信又如何,還有區別嗎?”她反問。

唐曜森嗬了聲,是啊,明明也曾互相傾心過,可到如今恨不得赤落相對都沒辦法再交心。

這樣即便她留下來又有什麽意義?

罷了。

唐曜森將手掌沿著她的頸側往上移,直至括住她半個後腦勺,用一種類似於擁抱的姿勢將梁楨裹到自己懷裏。

“當初我進手術室的時候曾想,如果我能活著出來,一定要把你從他手裏搶回來,如今看這情況應該已經不可能。“

他能感受到她整個身體冰涼又僵硬。

唐曜森自嘲似地笑了聲,一隻手托到梁楨後背的蝴蝶骨上拍了拍,“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幫你!”

唐曜森離開後梁楨很長一段時間都獨自站在過道上,渾身都快凍僵了,可是腦子裏卻像要炸了一樣。

千般萬般的情緒互相撞擊。

她眼前閃過自己第一次見唐曜森的樣子,溫潤,成熟,又有仗義感,所有成功人士該具備的魅力他都有,站在人群中也是卓爾不凡。

這些年他似乎一直都沒有變過,但自己早就不是當初的模樣。

梁楨將外套和裙子從地上撿起來,一件件穿上,再度走出去的時候雨好象小了一點,但渾身還是浸涼,她就那麽一路捂著捂到醫院,縮在鍾聿床邊的椅子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就感冒了,還伴隨低燒和喉嚨疼。

她自己去藥房配了兩盒藥回來吃。

連續吃了兩天,燒是退了,但感冒還是沒好,扁桃體發炎的跡象反而更加嚴重,她便拖著一副破鑼嗓音去了在鍾氏大廈頂樓會議室召開的臨時股東會議。

發出來的會議通知要求十點開始,她提前半小時先到了,沒直接去會議室,而是去了走廊另一頭的董事長辦公室。

推開門,偌大的空間被分為辦公區,會議區和休息區,地上是深灰色地毯,牆麵和家具類似於黑紅,整體風格偏厚重,看著並不是時下年輕人喜歡的風格。

這是鍾聿的辦公室,也是鍾壽成生前辦公的地方,梁楨幾乎可以肯定,鍾聿搬進來之前沒有改變這裏的陳設和裝修,一切都保持原樣。

唯有一點,休息區的茶幾上擺了一張巨大的樂高底板,上麵的造型隻拚了一半,但梁楨看著有些眼熟,這是……這是嘉悅府的別墅模型?

旁邊地上擺了隻裝插件的收納箱,她隨手翻了下,翻到裏麵的圖紙,打開看了眼,最後成品圖片果然就是嘉悅府的外觀模型。

梁楨心裏難受得很,但並不是單純的傷心,這種後知後覺的情緒實在太糟糕了。

她將圖紙重新裝進收納箱,一切歸位,起身走過會議區,擺冰箱和杯子的餐櫃旁邊豎了一頂衣架,上麵還掛了件男士西裝,深藍色,暗條紋,這大概是最顯穩重的款式。

梁楨記得鍾聿以前的穿衣風格總是時尚又騷包,想著市區那套複式的衣帽間裏麵掛了一整排顏色各異款式各異的外套和襯衣,連花紋刺繡和豹紋都有,真的是怎麽高調怎麽來,但他皮囊好看,骨架生得又好,再花哨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覺得沒問題。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放棄了那些花裏胡哨的裝扮,開始把自己裝進西裝和西褲中,襯衣要扣好扣子,不能再穿他喜歡的球鞋和T恤,皮鞋永遠得蹭亮,即便悶熱得透不過氣也要戴好腕扣係好領帶。

他為了留住這間公司和他父親創下基業,收斂了所有跋扈的性子,將自己徹徹底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還是他以前最討厭的那類人。

梁楨沒法再呆下去了,匆匆出了鍾聿的辦公室,經過電梯門口的時候迎麵差點跟一群人撞上。

“梁小姐?”

蔣玉伯在前,坐在輪椅內,身後簇擁著一幫小股東。

“來這麽早啊?“他主動先打招呼。

梁楨點頭應了聲,她沒心情跟他在這假惺惺,打算敷衍一下就走,可是蔣玉伯似乎是故意的,問:“阿聿怎麽樣了?還沒醒吧?我聽說這幾天他出現肺部感染了,人還在低燒,哎喲這可要小心啊,植物人一旦出現細菌性感染可就很麻煩了,到時候切管治療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梁楨握住拳頭,她本不想在人堆裏跟蔣玉伯翻臉,但實在忍不了他如此囂張。

“借您吉言,鍾聿的狀況很好,既沒發燒也沒感染,而且從醫學上來說他並沒被診斷為植物人,倒是您,這把年紀又是高血壓又是心髒病,心氣兒還這麽高,當心哪天一不注意氣血沒供上,走了我公公的老路。”

“你……”

蔣玉伯大概見慣了梁楨不聲不響的樣子,以為她真的溫順好欺負,卻不曾想她能拉下臉來當著眾人麵的給他難堪。

蔣玉伯氣得臉色煞白,都有些下不了台。

梁楨哧笑一聲,也不管都是些什麽身份,撈了下頭發便扭頭去了會議室。

九點三刻,會議室裏基本已經座無虛席,但蔣家那邊隻來了蔣玉伯一個人。

蔣燁不是股東,他還沒資格來參加這個會議。

蔣玉甄除了年底分紅之外從來都置身事外,所以也沒來。

至於鍾盈,早在兩天前梁楨就聽說她向大會提前打了招呼,說自己在國外療養,暫時趕不回來。

除此之外該來的都來了,會議室裏坐得滿滿當當。

梁楨剛好就坐在蔣玉伯的斜對麵,若說整場誰最活躍,肯定就要數他了,交頭接耳,四處攀談,前陣子還是一副萎靡不振的病樣,這會兒又生龍活虎,紅光滿麵了。

差不多等到九點五十幾分,咖啡茶水都已經端進來了,蔣玉伯笑著將輪椅往前推了把。

”時間差不多了,人也都到齊了,要不先開始吧?”

他說完朝門口站的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正要關門。

”等等!”梁楨在人群後麵抬了抬手,“還有人沒到!”

“誰啊?不都在這了嗎?”旁邊有人反問。

這時門口閃出一道黑影,“抱歉,有事耽擱了一會兒,來晚了幾分鍾!”

當時蔣玉伯所處的方位正好背對會議室的大門,他聽到聲音猛地轉過輪椅,一襲深色西裝的唐曜森已經走進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