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是用鉛筆畫的一個小孩,確切而言應該是嬰兒,圓滾滾的腦袋,圓滾滾的身子,舉著雙手雙腳躺在地上,一隻手塞在嘴裏,另一隻手握了個小玩具。

粱楨在外麵跑了半天,挺累了,洗完澡便直接上床準備睡覺。

當然,最近失眠有些嚴重,一時肯定也睡不著,腦子裏翻來覆去很多事。但最後全部匯集到一個點上--今晚他會不會進房間?還是繼續睡在樓下客房?

幾分鍾後聽到外麵走廊走動的聲音,應該是鍾聿去了對麵的衣帽間,緊接著下樓梯的動靜響起。

粱楨默默揪了下被子。

看,他可能還是更願意獨自睡一張床。

粱楨熄了旁邊的床頭燈。讓整個房間徹底陷入黑暗??

鍾聿下樓洗了個澡,出來又接了通電話,等上樓已經快過淩晨了。

臥室的門關著,他輕聲推開。裏麵一絲光亮都沒有,他幾乎是摸黑爬上了床。

粱楨當時是蒙頭蓋在被子裏的,所以後背有人貼上來的時候她反應慢了半拍,等回神時腰上已經纏上來一條手臂。

"放開我。"粱楨僵著身子動了下,卻被鍾聿圈得更緊。

"不放!"他跟耍賴皮似的摁住她的肩直接翻了上去,粱楨被壓製住,不得不仰麵麵向他。

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樣子,但因為距離貼得近,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和體溫。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接觸過了,粱楨本能地甩動肩膀。

"你幹什麽,放開我!"

然而鍾聿無動於衷。

"說了不放就是不放!"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無賴"過,粱楨都懷疑是不是晚飯期間喝了兩杯紅酒的緣故,可是就算有後勁未免也晚了太多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是不是??"

糾纏中鍾聿不小心摸到粱楨的麵頰,指腹上沾了一抹潮氣。

他心下一緊。

"粱楨?"

繼續伸手過去想摸她的臉,但粱楨僵著脖子已經把臉擺到一邊,鍾聿稍稍抬了下身去夠床頭櫃上的開關,粱楨趕緊抬手想蓋自己臉上,然而鍾聿提前一步看出了她的意圖,一手捏住她兩邊手腕將其固定在頭頂,一手迅速摁了旁邊的開關。

"啪"一聲,燈亮了,屋裏整個亮堂堂,一些未知的不願示人的東西在燈光下瞬間無處遁形。

粱楨還被鍾聿壓在身下,卻閉著眼,咬著唇,幾縷濕發黏在她嘴角邊上,臉上全是未幹的淚痕。

鍾聿當時甚至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她一個人偷偷躲在被子裏哭。而且一點聲音都沒有。

鍾聿捏住她腕子的手掌越發收緊,心裏瞬時生出一股濃稠的怨憤,怨憤她情願一個人躲起來哭也不願向自己透露半分委屈,又怨恨自己這麽長時間把她獨自扔在家中不聞不問。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麽短短一段時日兩人會弄成這般田地?

但又控製不住心疼。

他如何忍受得了她獨自躲起來掉眼淚了,不如要他的命吧。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他鬆了一隻手替她抹眼淚,"??但你不能什麽都不跟我說,什麽都自己作決定,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到不行。

"那個孩子我也有份,你怎麽可以瞞著我,你怎麽可以每次都瞞著我。"

當年她獨自懷了豆豆。遠走他鄉,這麽多年也從沒跟他聯係過,要不是湊巧撞了定立軍,她原本是打算瞞他一輩子的,但那時候她有苦衷,他可以理解並接受這樣的決定,可是現在不同啊,現在他們已經領證了。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她怎麽還要瞞著他?

"有時候我完全看不透你在想什麽,我在你心裏究竟是什麽位置?這麽大的事你都要瞞我,對我公平嗎?粱楨。你對我一點都不公平??"

他語氣憤憤然,還帶著很多的委屈,可是指腹卻在一點點幫身下的女人擦眼淚,然而粱楨覺得真是一場淩遲。

自己躲起來哭尚且能忍受。從小到大她都不習慣把傷口示人,痛極的時候自己熬一熬就過去了,可是現在他開著燈,捏住她的手腕,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提她抹眼睛,無疑是把她的傷口和軟弱都放到了最大化。

她的眼淚越擦越多。

她恨透了,他卻從最初的委屈變成了無措。

怎麽眼淚越擦越多呢。

"別哭了,別哭了行嗎?"

"你難受難道我就好過?可你別不啃聲啊,你總這樣一個人悶著我也不知道你哪裏疼??"

他用指腹胡亂抹著粱楨的眼皮,到最後幹脆捧住她的臉,伏身下來額頭貼著她的額頭。

"好了別哭了。"

"你哭我也會跟著難受,真的,我也很難受??"

粱楨在他毫無章法的安慰中再也繃不住了,哭得渾身都在抖,到最後鍾聿也徹底放棄安慰了,沉重的身子壓下來。頭埋在粱楨肩頭由著她哭去。

女人的眼淚有時候真的就像個水庫,決堤之後止也止不住,粱楨哭到後來其實已經忘記那些委屈和難過了,隻剩一種慣性似的本能。

如此哭了整整有十來分鍾,眼淚終於耗盡,慢慢就止了哭聲。

鍾聿從她肩頭爬起來,盯著身下的人看了一會兒。

粱楨依舊閉著眼睛,卻哭得滿臉濕發,麵頰通紅,他用指腹在她眼皮上輕輕掃了兩下,她氣息不順地隨之抽了抽。

鍾聿有些不忍,問:"哭完了嗎?"

身下的人沒吱聲。但到底是把眼淚止住了。

鍾聿這才起身滾到一邊,拉過被子將兩人蓋住。

粱楨很少會當著別人的麵哭,像今天這樣哭得歇斯底裏的更是第一次,如此連續嚎啕哭了十來分鍾,像是經曆了一場很慘烈的戰爭,她元氣耗盡,最後隻剩下躺那抽泣的份,就好比剛從戰場上下來,要有段緩衝。

鍾聿給足了耐心,不說話,也不出聲。

粱楨閉著眼緩了一段,感覺到室內一片安靜,她才彈開眼皮,看到側躺在身邊支著腦袋含笑看著她的男人。

她當即心上一縮,別過頭。

這回鍾聿是真笑了。

"哭完舒坦了?"

"??"

"舒坦的話我們是不是該好好聊一下最近的問題?"

"??"

第二天粱楨是頂著一雙金魚眼醒的,醒來就看到咫尺之內的男人正在盯著她看。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同床過夜了,她還有些不習慣,勉強動了下身子才發現腰上依舊纏著手臂。

他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她也隻能假裝自然。

"早??"

"早!"

"昨晚睡得怎麽樣?"

粱楨咽了下氣,"還好,你呢?"

"不好!"

"失眠了?"

"不是!"

"那就是還在想昨晚說的那些事情?"

昨晚兩人總算把話說開了,包括那個孩子的事,雖然粱楨沒有過多解釋,但她起碼告訴了鍾聿自己當時的處境。

可能哭過之後心裏得到了某種宣泄,情緒釋放之餘兩人居然能夠心平氣和地聊了兩個小時。

聊完粱楨就睡了,實在太困,早晨一覺醒來已經這樣。

鍾聿似乎真的沒有睡好,眉梢緊皺有明顯的起床氣。

"那是什麽原因?"明明昨晚睡前還是好好的。

鍾聿的手在她腰上揉了一把,緩緩攀著往上,臉也湊了過來。

"你說我們已經多久??"

後麵的話他是貼著粱楨的耳朵講的,講完粱楨耳根到麵頰瞬間紅了。

"你這人怎麽這麽無恥?"

鍾聿哼了聲,"我無恥?你自己摸著良心問問,結婚到現在我們才有過幾次?"

"??"

"我感覺自己都快成和尚了,已經不記得上次享受作為丈夫的權力是什麽時候了,昨天也是光抱了一夜啥也不讓碰??"他難受都難受死了,還能睡著嗎?

"不行,我來查查到底還有多久你能讓我開葷!"

他說得一本正經的,粱楨也隻以為是在開玩笑,可他竟然真的從床頭櫃上摸了手機,像模像樣地開始在百度裏搜索相關專業知識。

粱楨簡直不忍直視,拉著被子整個把自己蓋在裏麵。

"喂?"

半分鍾後他揭開粱楨蓋身上的被子。

"幹嘛?"

"查到了,說正常情況下一個月之後就能開始同.房!"

他興奮地拿了手機要給粱楨看,粱楨幾乎絕望,拿被子再度把自己悶了起來,鍾聿拽了兩下沒拽得開,也懶得理她了,自個兒興奮地開始計算日子,最後在枕頭上一拍。

"已經十多天了,到月底春節那會兒就可以了,要不我們定個日子,就除夕那晚怎麽樣?"

他又再度揭開被子,蹭著趴她身上。

"好不好,你倒是痛快給句話啊!"

粱楨看著晨光中他晶亮的眼睛,無奈笑了笑,"好!"

鍾聿樂得趕緊在她額頭親了口。

"老婆你最棒,老婆我愛你!"

粱楨覺得那一刻真是??明明十幾個小時還身陷困頓中,可一轉眼功夫又像入了桃花源境地。

生活真有趣。

她也回親了鍾聿一口,雖還有些不習慣,甚至帶點羞澀,不過到底是往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