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姨也嚇得不輕,從搶救室門口往這邊走的時候腿都有些站不住。

"怎麽好端端的弄這這樣?"

"不可能啊,她也沒說??沒說肚子裏有孩子??"

"??前幾天是看她在家吐了兩次,但我以為隻是她吃壞了東西,她又沒說,什麽都不說,我哪能想到是懷了孩子??"

沈阿姨踱著步子在那自言自語。

鍾聿聽得迷迷糊糊,隻覺得耳根邊嗡嗡作響,身體裏僅剩的那一點力氣好像在剛才把粱楨抱到搶救室**的時候就已經耗盡了,此時手腳發涼,後背起汗。

如此在那呆坐了兩分鍾,走廊那邊又匆匆忙忙過來兩個女醫生。

女醫生敲了下門,裏麵護士把門開了一條縫。

"李醫生,婦產科那邊蔣主任過來了。"

沈阿姨見狀又擠了過去,"抱歉問下剛送進去的那位小姐怎麽樣了?"

然而誰有心思來回答她的問題呢。

"麻煩家屬出去。別影響我們醫生救人啊。"護士一邊把沈阿姨擋在門外,一邊隔開一條道讓剛才過來的兩名婦產科醫生讓了進去。

搶救室的門重新關上了。

鍾聿似被卡住的神經在門被關上的那一刻重新跳動起來,通紅眼睛看著門上麵的那隻搶救信號燈。

周圍不斷有人走過,可留在他視線裏的隻有一片虛虛晃晃的影子。

他覺得頭顱像是被人撬開一個洞,呼呼往裏灌著冷風。抬手想要抱一下,視線卻瞄到手背虎口處一塊銅錢大小的血漬,血漬已經幹掉了,僵在上麵,十分顯眼。

沈阿姨還在搶救室門口來來回回地轉。不知是自責還是擔心。

鍾聿拿手握拳抵住額頭,此時搶救室的門又開了,剛才攔人的那個小護士走出來,差點跟門口的沈阿姨撞上。

"粱楨家屬,哪位是粱楨家屬?孩子保不住了,過來簽個手術同意書!"

粱楨似是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裏許多人,圍著她來來回回地轉,千百張嘴,無數個影子,有人在說話,有人在沉默,也有人在哭泣,但她無論怎麽努力,卻始終看不清這些人的模樣。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了,病房,燈火通亮,消毒水和白色的牆麵幾乎在她睜眼的一瞬間就讓她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粱楨極細微地歎了一口氣。

"醒了?"最先湊過來的是沈阿姨。

粱楨往旁邊看了眼,病房裏似乎就她一個人,她說不上此時自己是什麽心情,也不願意去思考,撐著想要坐起來,可是稍稍一動,渾身好像都牽著疼。

"哎喲您可先躺著吧,剛做完手術。"

粱楨扯著嘴笑了笑,"沒事,扶我起來。"

沈阿姨沒法子,把病床往上搖了一點,讓她稍稍坐起來。

她不問,沈阿姨也不敢多說,在床邊站了會兒,"那個?先生一直在這守著呢,剛出去接了個電話,要不我去??"

這邊話還沒說完,門開了,鍾聿握著手機進來。抬頭看到坐在**的粱楨。

所有稍作停歇的苦澀和疼痛又瞬間浮了起來。

他往下吞了一口氣,"沈阿姨,麻煩去趟超市。"

臨時住院,什麽都沒準備,沈阿姨自然清楚自己要買什麽。

"好。我這就去,順便帶點吃的上來。"

鍾聿目光始終看著病床的方向,他沒回答,沈阿姨也就沒再多說,默默拿了自己的外套和拎包就出了病房。

鍾聿關了門。

公立醫院條件一般,但運氣還不算差到低,居然還能拿到單人病房,隻是麵積不大,連陽台和洗手間也不過二十平米。

空調有點老舊,在頂上發出哢哢的電機聲。

鍾聿在門口空處站了會。慢慢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背對著粱楨,後背稍稍躬著。

誰都沒有先說話,房間裏安靜到還能聽到外頭走廊有人來回走動的聲音。

粱楨轉過去看著窗戶,這裏應該不是一樓,所以窗戶外隻有一塊巴掌大的夜空,此時暮暮沉沉,也看不到星星。

粱楨又歎了一口氣,覺得兩人總不能一直在這僵下去。

"你就沒什麽想問的嗎?"到底還是她先開了口。

鍾聿垂在那的脖子稍稍豎起來一點。但卻沒回頭,依舊坐在那,隔了一會兒,終是沒忍住,問:"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人有時候很奇怪。總是在該清醒的時候不清醒,該裝糊塗的時候又不願裝糊塗。

粱楨幾乎考慮都沒考慮,承認:"是。"

鍾聿:"知道多久了?"

粱楨:"個把星期吧。"

鍾聿:"就沒打算告訴我?"

粱楨:"暫時沒打算。"

她以為他接下來會問為什麽,為什麽要隱瞞他懷孕的事,可是對話卻突然斷了。

坐在床頭的人背脊又彎了點。粱楨聽到一聲很細微的笑。

"好,很好!"他終於轉過身來,蒼白麵容,眼梢下彎,勾起的唇角分明蓄著一抹笑,他就那麽直直盯著粱楨,"這種事也瞞我,夠狠的啊你!"

除了聲音有點啞之外,他的語氣都很正常,甚至還帶了他平日裏一貫愛調侃的作風。

但眼神給了粱楨答案。

他生氣了,或者說應該還不止生氣這麽簡單。

若隻生氣的話,他現在應該把病房拆了,把醫院拆了,衝她發火才行,可他並沒有。

粱楨知道,他如此帶笑平靜的樣子才最嚇人。

沈阿姨出去了一個多小時,買足了要用的日用品,又在附近打包了晚飯,大包小包拎著進來,門都沒手關。最後還是拿腳勾上的。

"門口那超市看著不大,東西還挺全乎,就是有點貴,一紮這抽紙平時都隻要三十多,這邊賣將近五十呢,牙膏毛巾也貴,我看??"沈阿姨一路嘮叨著把東西拿進屋,抬頭才發現屋裏氣氛似乎有點不大對勁。

沙發上的那件男士外套不見了,粱楨麵無表情地獨自靠在床頭。

她楞了下,問:"先生呢?"

粱楨:"走了。"

沈阿姨:"走了?"

粱楨嘴角扯了下,"嗯,走了。"

"不是,您這剛打完胎,他怎麽就走了啊,去哪兒了?"照例這話她也不該問。可耐不住心裏急,沈阿姨就沒忍住。

粱楨低頭拽了拽腕上那個紙圈,應該是手術前戴上的,上麵記錄了她的入院信息。

"下屬打電話過來,公司裏有事,要他去一趟。"

"可再大的事也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啊,我看??"沈阿姨還想往下說,粱楨轉過臉來,她剛經曆一場手術,毫無血色之餘,連眼眸都是暗淡無光的。

沈阿姨一時就卡那了,最終也隻能歎口氣,心想這有錢人家太太也不是這麽好當的,憑空要受多少委屈。

"也是,先生是老板,事兒肯定多,我估摸著他辦完了就會過來,要不您先吃點東西?"

那晚鍾聿沒再現身,是沈阿姨留在醫院陪了一夜。

第二天也沒見鍾聿過來,吃過早飯之後粱楨讓沈阿姨去問問醫生是否可以出院,沈阿姨到底沒繃住。

"要不等鍾先生來了再說吧。"

粱楨已經自己下床了,端著杯子在吃藥,溫水灌下去,身子才稍稍暖一點。

"不用了,他太忙,況且也不是什麽大病,其實也不需要住院的。"

電視上那些廣告不是說了麽,人流三分鍾,一首歌的時間都不到,做完就能走了。

"去吧,如果可以出院的話麻煩去幫我辦下手續,再去樓下喊輛車。"

沈阿姨還想說什麽,但到底還是硬生生吞了下去。

醫生那邊問下來,確實不需要再住院了。

手續很快辦完,交完費用。

沈阿姨上來把東西收拾了一下,也沒啥可帶的,用過的牙刷杯子毛巾等也都不必再帶回去,最後也就理了一隻小領袋,可要出門的時候粱楨又被沈阿姨拉住。

"不行,您這算小產,我去給您買頂帽子。"

粱楨想說不用麻煩了,也就從醫院到車裏這一會兒功夫,但沈阿姨已經走得不見人影。

她隻能又退回到病房裏等。

床褥都收拾幹淨了,她昨天穿的病服疊好放在床頭。

粱楨走到窗前,外麵是大太陽,還能聽到幾聲鳥鳴,看著倒是一派暖融融的景象,可是窗戶一打開,撲麵而來的寒風刮得她猝不及防。

往下看,挺高的,起碼有十多層。

風聲呼呼響。

粱楨趕緊把窗戶關上,背過來喘口氣,一麵玻璃之隔,原來自以為的暖融和諧,實則風聲鶴唳,根本跟她想的不一樣。

很快沈阿姨拎著隻袋子跑進來,從裏麵掏出一頂毛線帽往粱楨頭上套。

"就門口小店買的,您將就一下,另外把這個也裹上,脖子和耳朵都得捂住,不然吹了風有你好受。"

裹上來的也是一條毛線圍巾,跟那頂帽子應該是一套,料子不算好,粗線,戴上來的時候都有些紮皮膚。

不過粱楨也不是計較的人。

沈阿姨把她裹了個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才滿意。

"行了,走吧。"

她拎著東西走在前麵,粱楨跟在後頭。

出了醫院門口就是馬路,沈阿姨站在路邊攔出租車。

原本停路對麵的一輛黑色豐田突然開了過來,一高壯男人下車走到粱楨麵前。

"太太,鍾先生打電話來讓我接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