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楨幾乎是悶著頭一頭紮過去,肩膀被人稍稍扶了一把。

"抱歉?"她頭也沒抬,匆匆說了聲,捂著嘴正要往外走,手臂突然被拉了一把。

"梁楨?"

梁楨聽到頭頂傳來的熟悉嗓音,微微一怔,抬頭看了眼,正要出聲,喉嚨口剛剛壓下去的腥氣猛地又開始往上竄,她顧不得太多了,捂住嘴就跑了出去。

唐曜森站那有片刻出神,愣了下才往外追。

梁楨已經跑到一側空曠的綠化帶前麵,蹲在那吐得肝腸寸斷。

剛好門口有個便利店,唐曜森進去買了瓶水外加一包紙巾。

等梁楨吐完,他擰開水瓶遞過去,"先漱下口。"

梁楨接過瓶子灌了兩口,吐出來,唐曜森趕緊又遞了紙巾,"擦一下吧。"

"謝謝。"

等梁楨緩過勁,唐曜森才問:"身體不舒服?"

她搖頭:"沒有。"

唐曜森:"都吐成這樣了,還說沒有。來這裏看醫生?"

梁楨拿手在心口順了下,"我過來看個親戚。"

"一個人?"

"嗯。"

"那怎麽吐成這樣,要不要帶你進去檢查一下?"

梁楨還是搖頭,"我沒事。"

她總是這樣,喜歡死撐,可是蒼白臉色和幹裂的嘴唇根本瞞不住人。

唐曜森也懶得問了,上前一步。一手掌住她的後腦勺,一手往她額頭蓋,大概是這個動作過於親昵,梁楨嚇得往後縮。

"幹嘛!"

"別動!!"

"??"

他低吼,她就真的不敢再動。

唐曜森的手掌在她額頭試了下,又摸了摸她的耳朵,蹙眉:"你在發燒?"

梁楨舔了下發幹的嘴唇。"有一點吧。"

唐曜森:"有一點?你自己摸摸,這叫有一點?"他拎起梁楨的手蓋她自己額頭上,很快梁楨也感覺到掌心傳來的溫度,燙得嚇人。

"沒事,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梁楨輕輕擺了下肩,甩開唐曜森的手。

唐曜森從她戒備的目光中讀出防備和小心。

真是抱歉他怎麽又給忘了呢,以後再見麵必須要避嫌,上回她剛跟他強調過。

唐曜森嘴角勾了下,牽起一抹苦澀笑容,稍稍往後退了點,"我帶你進去看下醫生。"

"真的不用。"

"但是你在發燒,生病的時候能不能別耍孩子脾氣?"

"我沒有,我中午吃過藥出來的,再說發燒又不是什麽大毛病,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梁楨不給唐曜森留絲毫餘地,扭頭就要走。

"等等!"唐曜森想把手裏那瓶水給她,條件反射似地拉了下她的手臂,梁楨猛地甩來,結果可能是用力過猛,她嘴裏嘶了一聲。

唐曜森蹙眉,"你手怎麽回事?"

梁楨眼皮蓋了下,"沒事。"

唐曜森:"給我看看!"

梁楨往後退,右手下意識捂住左邊膀子,"都說了沒事,你能不能?"然後話還沒說完,唐曜森一步上前,摁住梁楨的左臂,把袖子猛地擼了上去。

梁楨咬牙,幾乎疼得背過氣去。

"你有毛病是不是?"她衝唐曜森吼。

唐曜森咬住牙根,捏住她的手腕,寒著聲問:"怎麽回事?"

梁楨:"什麽怎麽回事?"

唐曜森:"手上的傷,怎麽弄成這樣?"

梁楨別過頭不看他,"摔的!"

唐曜森:"摔的?那你告訴我,在哪摔能把手臂摔成這樣?"

梁楨舔著嘴唇把手往回抽,唐曜森知道她手臂上有傷了,也不敢太用勁摁,她瞬時把袖管擼下去,蓋住小臂上一大片擦破的血痕。

好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實,若是夏天的話他再把袖子往上擼一點,應該還能看到她膀子上纏著紗布的縫口。

梁楨把手插進衣兜裏,吸了口氣,"前兩天騎單車上街的時候摔了一跤。"

唐曜森:"單車?"

梁楨:"對!"

唐曜森:"你一個人?"

梁楨:"是!"

唐曜森:"他呢?"

梁楨:"什麽?"

唐曜森:"我說他呢,他知不知道?"

梁楨怔怔看了他一眼,冷風中各自能看到瞳孔裏的彼此。

他在試圖撕開她裹住自己的那層殼,可下一秒,梁楨突然笑了笑:"你是說鍾聿嗎?他當然知道,摔了之後是他給我上的藥。"

"是嗎?"

他看著她演戲。看著她藏好自己的傷口,唐曜森覺得這種滋味真是不好受。

"所以你是覺得我不上網還是不看微博,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在B市談項目,已經在那邊呆了半個月,甚至還有人看到他跟章汐一起吃飯並進酒店的照片?"

他也想努力配合她演戲,可是看著她一臉倔強的模樣,他根本做不到。然而梁楨還要狡辯。

"網上那些純屬造謠,他跟章汐吃飯那晚我知道,現場還有陸青。"

"所以你覺得他大半夜跟女人出入酒店絲毫沒有問題,甚至這個女人曾經還差點成為他的未婚妻?"

"對,我相信他不會做任何對不起我的事。"

"好,我姑且不說他跟章汐之間怎樣,那你自己呢,你手上傷成這樣,高燒不退,他知不知道?"

梁楨低頭努力吞氣。

唐曜森已經從她的表情裏得到了答案,"他根本不知道對不對?"

梁楨拽緊手指。

唐曜森剮著齒根又哼了一聲,"那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知道這次他去B市做什麽嗎?"

梁楨:"有項目要談。"

唐曜森:"具體什麽項目?鍾氏看中能源產業,想要分一杯羹。但之前並沒涉足過,想要在短期內進入市場,看中了B市的富強光能,前期收購已經談得差不多,鍾聿這次過去做收尾工作,但中間出了點意外,郭富強臨時變卦,一直不肯見鍾聿,但他跟章汐吃過飯之後第二天,郭富強突然改變了主意,昨天雙方已經簽了意向書,明天就會有正式的簽約儀式。"

梁楨輕輕扯了下嘴唇,"我從來不管他工作上的事,你跟我說這麽多到底想表達什麽?"

唐曜森:"我不想表達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一些沒人會告訴你的事實,郭富強是章汐的姑父,章家跟郭富強有親屬關係,至於章禮是什麽背景,你應該也已經清楚!"

唐曜森隻是陳述了一些客觀事實,並沒點名其中的利益關係,可是梁楨卻覺一股寒流從腳心直衝頭頂。

鍾氏要進軍能源行業。因為這幾年國家對這塊有政策扶持,這並不是什麽秘密,可是章禮是什麽背景?他是能源Bu的什麽人,而此前鍾壽成為什麽要拚命撮合鍾聿跟章汐的婚事?

如果之前她還能假裝不懂不知,或者欺騙自己所有一切隻是巧合,但現在一道道關係全部擺在眼前,她如何再自欺下去。

所以這算什麽呢?她努力維衡。一步步都小心翼翼,到頭來還是隻能當個局外人。

"你,真的很可恨!"梁楨再度抬頭的時候眸底已經蓄了濕氣,卻咬牙切齒,死死盯住眼前人。

唐曜森無力笑了笑。

他接受她的恨意,也好過讓她蒙在鼓裏,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隨便,恨不恨的我無所謂。"都到這地步了,他還在意什麽。

唐曜森把水塞給她,"走吧,先帶你去量下體溫!"

梁楨卻搖頭,"不用,收起你的善意!"她沉著臉一步步往後退,扭頭轉身,經過垃圾桶的時候順手把手裏那瓶水扔了進去。

唐曜森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沿路還有一些未化的積雪,她穿了件淺棕色大衣,黑色高跟靴子,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唐曜森微微握拳放在鼻息下麵抵了抵,咬住牙根,看著那抹消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路盡頭,他都替自己感到震驚,到底是怎樣看著她的病容忍住不把人帶走的衝動。

??

梁楨打車回去,路上還是沒忍住,用手機查了下富強光能的背景,也很自然地刷到鍾氏與富強光能即將完成戰略合作的新聞。

所謂戰略合作,無非就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詞。說白了就是鍾氏吞了富強光能。

新聞上還發了照片,即郭富強和鍾聿在意向書上簽字落款的照片,那日他穿了一件黑色西裝,裏麵搭配白色襯衣,沒有係領帶,最最沉悶的搭配到他身上卻被賦予了不一樣的魅力,少年,青年,男人??與郭富強握手的那個側影,梁楨突然覺得,他好像褪盡了少年氣,輪廓間已經隱隱透出一點淩冽的棱角。

梁楨到家後拿耳溫槍又測了一下,38度9,體溫不降反升了。

她實在絕望,也懶得再吃藥,換了身衣服一頭紮到**。

原本以為腦子裏裝了太多事,應該會睡不著,但居然很快就困意上頭,不過睡得並不沉,斷斷續續的一直會醒,一會兒是豆豆放學回來上樓找她。一會兒又是沈阿姨來問要不要吃晚飯,她的意識好像也一直處於半醒半睡的狀態,隻是渾身像是被抽了骨頭似的,攢不到爬起來的力氣。

就這麽渾渾噩噩睡了不知多久,又被門口進來的腳步聲吵醒。

"沈阿姨?"

端著東西進來的沈阿姨聽到動靜,喊了聲,"把您吵醒了吧?"

梁楨動了下,"沒有。"

沈阿姨過去在她額頭上摸了把,"哎喲咋還這麽燙啊?"

她自己倒不覺得,蹭了下頭,"還好吧。"說完撐住起來,開了床邊的燈。

沈阿姨將手裏端的托盤擱床頭櫃上,"既然已經醒了,先吃點東西吧,我給您熬了粥。"

梁楨看了眼,"沒什麽胃口。"

沈阿姨:"您都快一天沒進食了,沒胃口也得吃一點下去,待會兒還得吃藥。"

梁楨也知道發燒不吃東西也容易虛脫。

"行吧。"

她撐著又往上坐了點,沈阿姨給她背後又墊了個枕頭,把粥碗遞給她。

梁楨喝了一口,覺得胃裏又開始泛腥。

沈阿姨見她神情不對,問:"怎麽了,味道難吃?"

"沒有,挺好的,就是可能?油放多了。"

"油放多了嗎?可能是我隔了一勺芝麻油,您要覺得太膩的話我重新去給您熬一鍋。"沈阿姨要去接她的碗,梁楨哪能這麽矯情。

"不用了,其實也還好。"她勉強自己又吃了兩口,聽到沈阿姨說:"對了,剛先生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您在不在家,怎麽一直不跟他聯係。"

梁楨頓了頓,"你怎麽說的?"

"我就說您病了啊,在家睡覺呢,可能沒注意手機,然後他就把電話掛了。"

梁楨沒吱聲,低頭繼續喝粥。

沈阿姨看她的神情,包括這幾天她在家的狀態,盡管不清楚夫妻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多少還是能夠感受到一點氛圍異常。

"太太,先生最近挺忙的啊,您也知道,男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忙起來就顧不上家裏,您也別往心裏去。"

其實沒人提還好,一提梁楨就有些受不住。

她低頭往嘴裏塞粥。

沈阿姨還在勸:"您也別怪阿姨多嘴啊,阿姨做了快十年保姆,見過很多有錢人在外麵花天酒地,先生這種真的算很好的了,除去工作基本都會回來陪您和孩子吃飯,我看他對您也很寵,真的,是您的福氣??您??"

"嘔?"

沈阿姨還沒說完,梁楨擱下碗揭開被子下床,捂住嘴就往洗手間跑。

站床前的沈阿姨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聽到洗手間傳出連續的嘔吐聲,她突然拍了下大腿,叫嚷著快步趕過去。

??

梁楨一天沒吃什麽東西,下午在醫院吐過一回,這會兒其實已經吐不出什麽東西,但胃裏翻騰得厲害,像是有東西往上撲。

嘔了半天連清水都嘔不出了,梁楨虛脫似地撐住旁邊的池台。

沈阿姨在旁邊要扶,她抬了下手,有氣無力地說:"麻煩,幫我去倒杯水。"

"行行行,我這就去!"

沈阿姨蹬蹬蹬下樓,很快倒了杯溫水上來,梁楨漱了口,又喝了小半杯下去,這才覺得胃裏舒服一些。

沈阿姨把她扶到**,揭開被子讓她躺平,問:"好好的怎麽就吐了,是不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梁楨搖了下頭,這會兒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阿姨見她這樣,歎口氣,又問:"要不我再給先生去個電話吧,這都走半個月了,要是得空的話,讓他回來看看你。"

梁楨一聽立即皺眉,"不用。"

沈阿姨:"那你病成這樣?"

梁楨咧著發白的嘴唇笑了笑,"沒這麽嚴重,就發燒有點嘔,睡一覺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