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聿從地上爬起來,兩手搭在床沿,如果說剛才還有點暈暈乎乎,這會兒是徹底醒了。

他見鬼似地盯了梁楨一會兒,後腦勺一陣陣鈍痛,總算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在做夢。

"你?怎麽會在這裏?"

梁楨抱著膝蓋坐那,輕哼一聲,"怎麽,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不不不,怎麽可能。"鍾聿陪著笑臉重新爬到**,情緒已經從剛才的驚愕轉到驚喜,"到底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沒提前跟我說一聲?"他說著伸手過去就想摟,梁楨瞬時往後退了點,表情不動。

鍾聿僵了下,"怎麽了嘛?"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麽?"

"哦,忘了,你昨晚跟女神一醉方休。喝得都斷片了,應該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

梁楨表情冷冷淡淡的,口氣也都是挖苦的意味。

鍾聿這才反應過來,再拚湊昨晚的記憶,印象中他確實是跟章汐一起吃了一頓飯,猜測大概是被她撞見了。所以她才生氣。

"吃醋了?"

"起開!"

"哎還真吃醋了啊?"鍾聿嬉皮笑臉地企圖貼過去,"我跟她真沒什麽關係,平時也基本不聯係,就昨晚吃飯的時候湊巧碰到了,所以才一起喝了兩杯,當時老陸也在呢。我們三人一起吃的飯。"

他耐住性子試圖解釋,手伸過去又要摟梁楨。

梁楨甩了下膀子,"你別碰我!"

那一記甩得有點猛,鍾聿差點又從**跌下去,他臉上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但很快又調整好了。

"行了是我的錯,我不該跟她見麵,不該跟她吃飯,更不該跟她喝酒,以後大不了見到她提前繞道走,這樣可以了嗎?嗯?"

他舉著手作出發誓的樣子,可是從言語到眼神沒半分認真。

梁楨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反問:"你是不是覺得其實這根本不算什麽事?"

鍾聿掠了下鼻梁,"不就一起吃了頓飯嘛!"他嘴裏低聲嘀咕,有一絲不甘。

梁楨嗬了聲,"所以你肯定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了?"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他又舔著臉否認,"我老婆一向講原則,明事理,怎麽可能為了這點事無理取鬧!"在求生欲的唆使下,鍾聿顯然是在給梁楨順毛。

梁楨沒接話,低頭沉默。

鍾聿以為她消氣了,挪著屁股過去,手臂圈上梁楨的腰,梁楨條件反射般擺了下身子,"說了讓你別碰我!"

鍾聿眼底一下就涼了。

"你幾個意思?"

"什麽我幾個意思?"

"哄也哄了,歉也道了,解釋也解釋了,你這態度到底還要我怎樣?"

"我沒要你怎樣,是你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

鍾聿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我的問題?就為這點事,你給我上綱上線,那你說我的問題在哪裏?"

"就這點事?"

"我說錯了?不過就是遇到一個認識的人一起吃了頓飯,而且還不是我跟她單獨在一起,有第三者在場,你有必要一直揪著不放?"

"那你知不知道我見到你的時候你倆什麽模樣?"

"我倆什麽模樣?是衣衫不整還是卿卿我我直接滾**?"

"沒有?"

"沒有你衝我發哪門子脾氣?還是你覺得無論什麽事我都必須哄著你遷就你?"

"鍾聿!!!"

"幹嘛!"

"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吵架?"

"是我要跟你吵架嗎?拜托你搞搞清楚,是你一直在跟我胡攪蠻纏!"

最後四個字徹底刺到了梁楨。

她連夜買車票,站了五個多小時趕到這裏,原來在他心中隻是"胡攪蠻纏"。

梁楨突然覺得好像一切都沒了意義。

她撥了下頭發從**下去。

鍾聿:"你幹嘛!"

"喂,你幹嘛??"

坐**的男人起初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可是見梁楨開始往包裏塞東西,紙巾。口紅,手機,充電器??她一樣樣全部扔進包裏,撈了大衣就往外走。

鍾聿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追過去將人拽住。

"你要做什麽?"

梁楨甩開手腕,"放手!"

"不是。你這什麽意思?"

她懶得說話,跨好包往門口去,鍾聿那會兒就站在客廳,衝著她的背影喊:"你要走?你是不是要走?"

梁楨不理睬。

鍾聿見她硬邦邦的模樣心裏的火燒得更旺,除了委屈之外更多的是不甘心。

"行,你要走就走,但我發誓,這次我絕對不會先去哄你!"話音剛落,梁楨已經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門被撞上,"嘭"的一聲,鍾聿覺得太陽穴上的筋都被扯得發疼。

無理取鬧!

不可理喻!

蠻不講理!

他氣得跳腳,又憤怒又抓狂。心裏千百遍告誡自己不要犯賤似地追出去,回回都慣著她,給她慣了一身毛病。

梁楨一口氣走出酒店,打車,買票,趕到車站,直到上了火車,中間一刻都沒停留,甚至沒多想,就好像心裏提著一股勁,說她衝動也好,說她賭氣也行。總之一刻也不想再在B市呆下去,可是當火車開出站台,這座城市的景色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往後甩,她猛地回過神來,自己這又是何必?

印象中這是兩人結婚以來第一次吵架,且吵得這麽凶。

原本都是骨頭硬的人。一個不願意低頭,一個不願意服軟,可是誰對誰錯?

其實很多時候發生矛盾的原因不在矛盾本身,當情緒失控,理智被憤怒壓製住,一句話。一件小時都能造成毀滅性的傷害,就如火星掉在了幹草堆上,風一吹,小火瞬間就能蔓延成大火。

如果愛需要講究天時地利,恨也一樣。

那時候的梁楨,在尚未準備好的情況下一頭紮進這段完全不確定的婚姻中,要當好鍾太太,要承受外界目光,還要應付鍾家那些人,夾縫中的豪門太太其實並不那麽好當,她因此變得脆弱,敏感,甚至多疑。

而那時候的鍾聿,毛發未幹,羽翼未豐,甚至還沒從"熱戀"和"新婚"的甜蜜期裏緩過神來,卻被一下推入漩渦中,上有逼他上位的父親,下有等著看他笑話的下屬,周圍還有虎視眈眈想要從他手裏奪權的股東,在他最需要寬容和溫柔的時候,梁楨的硬脾氣就成了紮人的針。

乍看是一場源於誤會的爭執,可是仔細想想,無非是矛盾積累到了某個階段。導火索一拉,炸得片甲不剩。

此後兩天梁楨沒跟鍾聿聯係,當然,鍾聿也遵守承諾,沒聯係梁楨,兩人很有默契似地沉默著。

兩天後假期結束,幼兒園要開學了,梁楨去南樓把豆豆接了回來,去的時候老爺子不在家,就蔣玉茭一個人,她留梁楨吃完晚飯再回去。

對於蔣玉茭這個人,梁楨說不上有什麽惡意,但也零好感,所以找了個借口並沒留下來吃飯。

回去的路上她又接到何桂芳的電話,告知已經給陳興勇辦好了出院手續,明天就能回濘州。

"楨楨,我知道一直催你也不大合適,但你舅舅這情況實在不能等了。所以我想再問問,複檢的事你跟小鍾說了嗎?"

梁楨這才想起來兩天前何桂芳曾給自己打過電話,她想讓鍾聿幫忙安排醫生給陳興勇重新治療檢查,當時自己在火車上,講話不方便,也就沒多問,這兩天又太忙了,加之跟鍾聿吵了一架,別說談事情了,連微信都沒發一條。

"抱歉,鍾聿在B市出差,這事可能得等他回來了再問。"

"??這樣啊。"何桂芳的口氣聽著明顯有些喪氣了,但很快又改口,"沒事沒事,他工作要緊,其實我也隻是隨便問問,他要能幫忙最好,要實在幫不了??哎楨楨你千萬別有心理負擔。"何桂芳很快又轉了話題,問梁楨賣房的事。

第二天陳興勇被接回了濘州,梁楨一直到第三天才抽出時間去芙蓉苑探望。

去的時候是傍晚,她送豆豆去練鋼琴之前順便往芙蓉苑拐了一趟。

陳興勇醒著,但半身癱瘓,除了嘴裏會啊啊發幾個單音節之外基本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眼神看上去也是呆呆的,基本已經不認人。

梁楨在那一會兒工夫,何桂芳給他擦了身又換了尿袋,重新插導尿管。

她有些看不下去,找了個借口帶豆豆離開,臨走之前又偷偷在客廳桌上壓了一點錢。

路上開車也是心不在焉,腦子裏閃現的都是陳興勇癱在**的模樣,人已經瘦成皮包骨,完全喪失生活自理能力。

她當時想,這樣即便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豆豆換了個鋼琴老師,機構樓下沒有停車的地方,梁楨一般都會停在對麵,再帶他穿條馬路過去。

那天有點趕時間,所以沒有走人行道,想偷懶抄近路。

腦子裏還在想著陳興勇的事,這情況是否還有重新複診的必要,若要複診,她肯定得讓鍾聿去聯係醫生,兩人已經冷戰數天了,連通電話都沒有,她是否該先低頭?

一路過去心裏都堆著事,自然沒注意十字路口衝出來的一輛車。

那會兒天色已經黑了,車燈刺眼,車裏的人大概也沒看到有人橫穿馬路,等梁楨發現的時候車燈已經幾乎到了跟前,她當時條件反射似的,隻知道先把旁邊的豆豆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