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盈這些話有畫外音,梁楨都聽得出來,但她並沒多問一句。

接下來的氣氛十分詭異,除了老爺子跟豆豆說幾句之外,大家幾乎都沒再吱聲,一直到最後上甜湯,梁楨給豆豆盛了一碗,剛給他喂了兩口,老爺子突然開口。

"聽說你還在讀書?"

梁楨定了下,意識到這是在跟她講話,於是回答:"是的,最近剛報了幾個班。"

"還是建築方麵的課程?"

"對,打算能夠學精一點。"

"學校那邊呢,不去了?"

這算是這麽久以來老爺子第一次還算詳細地問她的個人情況,梁楨不清楚鍾壽成的目的。隻能當他是閑聊。

"學校那邊的課程都已經考完了,隻等過完年之後去拿結業證。"

老爺子麵無表情地"嗯"了聲,之後便沒再問下去。

梁楨看不懂老爺子這些套路,也懶得費心思去想,她給豆豆喂了半碗甜湯。

午飯結束。氣氛依舊冷得有些嚇人。

想想這還是元旦節日呢,也算新年,吃頓飯吃成這樣也是夠夠的了。

午飯之後梁楨稍坐了一會兒,不願意多呆了,找了個借口準備提前走。老爺子對她走不走的其實無所謂,隻是有些不舍得豆豆。

"這段時間阿聿不在家,你成天上課又比較忙,要不把豆豆留在這住幾天。"

其實梁楨是不大願意的,但老爺子難得提這種要求,當時他拄著拐杖站在堂前的簷廊上,快八十的老人了,頭發已經全白,身體也因為之前的中風而有些佝僂。

他曾經叱吒風雲又能怎樣,一家之主又如何,終究抵不過時間和衰老。

此時他跟一般老人無異,金山銀山大概都抵不過天倫陪伴。

梁楨心裏軟了一下,"我問問豆豆願不願意。"

一番詢問一下,破天荒,豆豆居然同意了。

梁楨隻能跟孩子交代了幾句,獨自開車回去,回到家裏,空****的公寓,就連沈阿姨也回家休假了,偌大的兩百平一下隻剩下梁楨一個活物。

她一下跌坐到沙發上,摸出手機看了眼,沒有電話沒有微信,一整個上午都安安靜靜。

梁楨憋著一口氣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原本這時候她應該正在趕飛機,可是昨晚兩人在電話裏莫名其妙吵了一架,從早晨到現在他也沒主動聯係,那麽梁楨就肯定不會再飛過去了。

她甚至想,是不是最近對他過於縱容了,所以他才會越來越有恃無恐。

梁楨把手機丟進沙發,上樓換了身衣服走進書房,難得豆豆不在家,她落了個清靜,打算用剩下的時間啃一套資料,晚上點個外賣隨便對付一頓,吃完之後選部電影看完直接睡覺。

一個人在家的日子多爽。何必大過節的趕路去B市受他的氣。

梁楨想通之後心裏舒坦了很多,自己給自己煮了杯咖啡,投入到學習中,不過效率真不是一般的差,坐那耗了大半個鍾頭都沒看進去幾個字。滿腦子都是昨晚那通電話,還有午飯桌上鍾盈說的那些話。

梁楨之前曾旁敲側擊地從陸青口中探到一點消息。

鍾氏有意涉足能源行業,早兩年前就開始鋪路子,一直到今年上半年項目才正式啟動,期間看中了B市一生產工廠,想要並購,之前一直是唐曜森在跟對方負責人接觸,談得也差不多了,可唐曜森突然提出辭職,剛好老爺子有意要讓鍾聿接任。就讓他去B市把事情敲定下來,為此鍾聿頻繁往返B市。

鍾聿幾乎不在梁楨麵前提工作上的事,他不說,她也不好多問,但之前見他三天兩頭去B市,以為事情已經談得八九不離十,可今天鍾盈那番話才讓她知道,原來鍾聿在那邊進行得很不順利。

可是換個角度想,前期階段一直都是在跟唐曜森談的,有天突然換了個人過來。還這麽年輕。

"年輕"在職場上其實未必是好事,因為它代表著經驗淺,不穩定,且沒什麽閱曆和能力。

梁楨越想越亂,資料上的字一個都看不進去了。她不得不放棄。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趕緊拿過來劃開,可屏幕上亮起了的卻並不是她現在渴望的人。

"喂,什麽事?"

那邊丁立軍一下就聽出梁楨喪兮兮的情緒,反問:"怎麽了。聽你聲音不開心?"

梁楨摸了下額頭,"沒有。"

"還沒有?你這聲音一聽就能聽出來,怎麽,過節還這樣?"

梁楨勉強笑了笑,"找我到底什麽事?"

"哦,就跟你說一聲,馮菊那邊的錢我拿回來了,這事得謝謝你,所以問下什麽時候有空,出來請你吃頓飯。"

梁楨腦子一熱,"現在就有空。"

"現在?"

"嗯。"

"不是,今天元旦啊,你不用在家陪小開和豆豆過節?"

梁楨嗬了聲,"小開去B市出差了,豆豆被他爺爺留在了南樓。"

"我去,敢情你現在孤家寡人一個啊,行,那出來,一起吃晚飯。"

一個小時後梁楨已經坐在一家重慶火鍋店。

吃火鍋是梁楨要求的,她今天這種日子這種心情。就想找個人多的地方,到那才突然意識到,這點她是跟鍾聿學的,每回他心裏不舒服的時候也喜歡往人多的地方鑽。

"要什麽鍋底?"對麵丁立軍已經點完菜了,問梁楨。

梁楨看也不看,"牛油麻辣。"

丁立軍愣了下,"你要死啊,點這麽辣的。"

他知道梁楨並不嗜辣。

丁立軍把菜本還給服務員:"別理她,來個菌湯就行。"

梁楨:"??"

服務員拿了勾好的單子下去。

丁立軍又要了兩瓶飲料。

梁楨:"不喝酒嗎?"

丁立軍:"哎喲姑奶奶你可算了吧,逢酒必醉,喝點果汁解解渴就行了。"

梁楨剮了眼,"還說要請我吃飯,連瓶酒都不舍得請。"

丁立軍嗤了聲,他也總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位今天肯定心裏有事。不然不會處處在這較勁。

很快服務員把果汁送了上來。

丁立軍給她倒了一杯,梁楨接過去一口喝下去大半。

丁立軍:"??"

得,他把杯子又接過來,再次給她滿上。

"怎麽,跟小開吵架了?"

"沒有。"

"沒有?"

他把杯子又遞了過去,笑了笑,"沒有你在這又是要麻辣鍋底又是要喝酒?"

梁楨拿手撐著杯子舒了一口氣。

丁立軍把她臉上的落寞和煩躁都看在了眼裏。

"來,跟哥說說,是不是小開欺負你了?"

"沒有!"梁楨立即否定。

"那你這算是怎麽回事?"

梁楨拿手又抹了把臉,其實她覺得自己心裏堆了千頭萬緒,應該找個人傾訴一下,她抬頭看了眼丁立軍,算來算去這世上大概也隻有他合適,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讓她怎麽說呢?

又該從何說起。

其實仔細想想並沒有什麽特別煩心的事,無非就是因為一點點小事跟鍾聿吵了一架,這跟之前幾年她所承受的心酸和委屈來比,簡直不值得一提,但心裏的鬱結和不開心卻是真的。

梁楨甚至一度有些討厭自己,以前她可從不這樣。

"算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吧,馮菊那案子結了?"

丁立軍見她又把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也不勉強了,點了下頭:"結了。"

"怎麽樣?"

"能怎麽樣,判了兩年多。"

"我不是問這個。"梁楨對馮菊最終的結局其實沒什麽興趣,"你的錢呢,全拿回來了?"

丁立軍哼了聲,"沒有,隻拿回來一部分。"

"一部分是多少?"

丁立軍撚了顆桌上送的花生米扔到嘴裏,嚼了嚼,"八萬多。"

"十二萬現金就拿回來八萬多?其他錢呢?"

"她說被她用了。"

"用了?一句用了這事就算完了?"梁楨突然激動起來,聲音有點大,鬧得旁邊幾桌人都朝她看。

丁立軍趕緊製止,"行了能追回來八萬多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當時事情發生了,馮菊跑了,他甚至沒想過這錢還能要回來。

"可之前你打了馮菊的丈夫,藥費加上誤工費,光這一部分賠進去就好幾萬呢。"梁楨越想越覺得心裏窩氣,丁立軍看她那氣鼓鼓的樣子,忍不住噗地笑了聲。

梁楨莫名其妙,"你笑什麽?"

丁立軍:"感覺這段時間,也就剛才那幾秒鍾還有點你原來的樣子。"

梁楨心口像是猛地被什麽東西刺了一針。

自己陷在這個漩渦裏麵,隻知道有時候會覺得壓抑或者窒息,可旁人看得比她清楚,知道她在一點點更改麵目。

"是麽?"她很輕微地笑了下,"我原來什麽樣子?"

丁立軍並沒發現她情緒有變換,自顧自回答:"敢說敢做,精打細算,受人欺負之後好像隨時能揭竿而起。"

"那我現在呢?"

"現在?"

丁立軍看了眼麵前坐的姑娘,淺駝色緊身羊絨衫,燙得工整的長裙,質地一看就十分柔軟的大衣掛在椅背上。

她再也不會穿門店發的那套劣質套裙了,也不會隨隨便便裹件舊羽絨服就出門。

"現在啊,一副溫順的富太太排場,知書又達理!"丁立軍這話半分調侃半分真。

梁楨低頭撈了下頭發,其實有時候她站在鏡子麵前也會有片刻的晃神感,怎麽一下就走到了這裏。

"抱歉,我還有事,火鍋你自己吃吧。"梁楨拿了大衣和包突然起身,還沒等丁立軍反應過來,人已經踩著高跟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