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二月了,濘州的氣溫一下降到十度以內,冬天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麽悄然來臨了。

窗外的街上已經沒幾個行人,來往車輛也不多了,初冬的淩晨好像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安靜。

車內尚有暖氣,還有兩人細微的呼吸,剩下的便全是沉默。

唐曜森在想該如何開口開始這場談話,想了片刻之後開口,第一句竟是問:"剛才在機場為什麽要騙我?"

梁楨愣了下,意識過來他是在說有沒有車來接的事,她卻撒了謊。

這個問題也真夠犀利的,梁楨苦笑一聲,"如果我不那麽說,你肯定會讓我坐你的車,感覺不是特別合適"

"哪裏不合適?"他難得刨根問題。大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梁楨抿了下唇,其實也並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吧,幹脆說了實話:"我以為你明白的,介於我們之前的關係,現在的身份。應該盡量避嫌。"

"避嫌?"唐曜森又問,"所以剛在機場如果不是我回頭剛好看見你,你是不是連招呼都不打算跟我打一聲?"

"對,我會假裝沒有看見你,從你身後默默走過去。"

唐曜森似很輕微地笑了聲。轉眼看向窗外,窗外行人寥寥,隻有車影擦身而過。

這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相識,重逢,也有人分離和決斷,可是他從沒想過自己有天會跟梁楨走到"見麵需要避嫌"的地步。

"是不是阿聿不喜歡我們之間再有任何聯係?"

梁楨定了下,轉身看了他一眼。

"是!"她竟毫不猶豫,很幹脆就承認了,"別說我們聯係,即便是提到你一句他心裏都會不舒服,但是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站在他的角度,他確實有資格這麽多疑敏感。"

"所以你就為了照顧他的感受打算從此以後跟我當陌生人?"

"要完全當陌生人可能有點困難,畢竟以後總還有見麵的機會,但我會盡量減少甚至避免跟你接觸,當然,這麽做也不完全都是為了他,對你,對我,其實都有好處,最主要是我不想再落人話柄,更不想鍾聿因為我們之間的事再受到任何傷害,希望你能明白。"

梁楨說這些話的時候口吻很平靜。

當時車內暖氣融融,可唐曜森卻覺得手腳依舊冰涼。

"你知道最早的時候我是被你身上的什麽特質所吸引嗎?"

梁楨頓了下,"聰明?"

唐曜森苦笑,"聰明也算是其中之一吧,但我周圍聰明的人太多了,不差你一個。"他停下來想了想,"最初的時候我應該是被你身上的真實所吸引。"

那時候的梁楨,不掩飾自己的窮,也不掩飾自己視財如命的本性,包括後來跟唐曜森在一起,喜歡就是喜歡,付出就是付出,受他恩惠就是受他恩惠。絕不惺惺作態故作清純。

跟這樣的女孩在一起,通透,輕鬆,不需要費太多心思去琢磨和揣測她的內心。

可是現在她把這份真實用在了跟他的決裂上。

因為怕落人把柄,因為怕鍾聿生氣。所以她要跟他撇清關係。

道理唐曜森都懂,可是明明白白聽她說出來,心裏像是被人硬生生挖掉了一塊。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就是個小白眼兒狼?"他不帶斥責的質問,裏麵包含的更多是無奈和落寞。

梁楨笑了笑,"你幹脆說我渣不就行了嗎?不過有時候想想,還真是這樣。"

她當年靠近唐曜森,盡管大部分原因是被他所吸引,可是裏麵就沒有一點其他目的嗎?

現在他的存在可能會影響到自己,她便急迫地要跟他撇清關係。這不是渣是什麽?

"就當是我虧欠你,但真的,以後盡量別再見麵,更別聯係。"梁楨說完便拎起膝蓋上的包,轉身看了眼旁邊的男人,"今天謝謝你捎我一程,後麵就不順路了,我自己坐車走吧。"

她開門下車,唐曜森沒作聲,看著她的背影穿過馬路。在路邊攔了輛的士拐個彎往另一側方向駛去,突然覺得真是一場諷刺。

謝謝你捎我一程,後麵就不順路了。

所以說到底,他隻是捎了她一程?而往後她有新的方向,新的人生。是這個意思麽?

小範回來已經是大半個鍾頭之後,手裏拎了一瓶水加一盒煙,那輛閃著雙跳的車還孤零零停在蕭條的馬路上。

他靠近,通過貼著深色車膜的玻璃可依稀辯出後座上隻留下唐曜森一人。

小範拉開前車門。

"唐總,梁小姐走??"可是話還沒說完。隻聽到後座上"咚"的一聲,原本還能勉強坐那的唐曜森窩著身子斜崴過來,頭撞在玻璃上。

小範覺得不對勁,趕緊下車過去開了後車門。

"唐總,您怎麽了?"

唐曜森手掌握拳抵在心口,含腰蜷縮著上身,虛弱的聲音像是從心髒被揉爛的褶皺裏擠壓出來。

他說:"去醫院?"

梁楨上了輛出租,司機問她去哪裏。

外麵風蕭蕭而過,前麵是一個十字路口,她默默往下沉了一口氣,報了鍾聿公寓的地址。

快進小區的時候她才摸出手機,卻發現上麵已經有七八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同一人。

壞了!

梁楨趕緊打過去,幾乎隻嘟了一聲那邊就接通了。

"怎麽回事,微信不回電話也不接,你半夜玩什麽消失!"鍾聿氣急敗壞的聲音夾著風聲傳過來。

梁楨被他吼得愣了下,"抱歉,手機設了靜音,沒注意。"

那邊便傳過來幾口喘氣聲,大概是在努力平複情緒。之後又問:"在哪兒呢?"

"在回去的出租車上,快進小區了。"

"我在門口接你!"

幾分鍾後車子拐進了小區,梁楨老遠就見單元樓門口的路燈下站了一人,黑毛衣黑褲子,大概此時臉也是黑的吧,不過有什麽關係!

車一停,梁楨掃碼付完錢,打開車門就衝著鍾聿奔過去將其抱住。

梁楨一直算是個挺冷漠的人,即便是在很激動的時候也很少會流露出過於炙熱的感情,所以鍾聿完全沒防備她下車之後會朝自己奔過來,都沒站穩,整個被她撞得往後退了兩步,腦子也被她這麽一撞一抱給弄懵了。

這?

片刻僵硬之後鍾聿才抬手摸了下她的後腦勺,不覺發笑,"怎麽回事。出去一趟這是受了什麽刺激?"

竟然這麽主動地投懷送抱,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梁楨雙手還緊緊纏在他腰上,頭埋在他胸口用勁呼了一口氣。

"就是?有點冷。"

"冷?"

"嗯。"

鍾聿伸到後麵去握了下她的手,是挺冷的。

"下午開始降溫了,誰讓你不穿厚一點出門?"嘴上似乎帶著質問,可手還是不自覺地已經把她摟緊。

梁楨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欣慰感。

她說:"你抱著我就不冷了?"

那天晚上梁楨十分主動,在滿足鍾聿一切"變態"要求之餘竟還臨場發揮,表現優異得簡直讓鍾聿刮目相看。

結束後他摟著懷裏的人,也懶得去洗澡,渾身舒坦地籲氣:"看來讓你出去一趟還是有好處的,回來像換了個人。"

擱往常梁楨肯定要剮他兩眼或者拿話堵回去,可那晚她隻是笑了笑,又欠愛時散掉的意識在一點點歸攏,眯起來的眼眸中像是淬著無數道光。

她最終沒跟鍾聿說自己剛才遇到過唐曜森的事,倒不是刻意要隱瞞,而是覺得對於一個以後不會再有聯係的人,提不提都一樣。

五年前梁楨不告而別,五年後她總算給了唐曜森一個還算正式的道別禮,並一度以為這樣就可以重新開始。

她心裏是這麽想的,行動上也是這麽做的,所以那晚之後她很積極地投入到全新的生活中。

梁楨給豆豆換了一個更為專業的鋼琴老師,又另外給加了一個英文班與繪畫班,像每一個望子成龍的媽媽一樣,希望他能擠出時間多學點東西。

大概是借了豆豆的光,老爺子定期會打電話過來讓鍾聿帶一家三口去南樓吃飯,不過鍾聿越來越忙,晚上不是加班就是有飯局,出差時間也越來越長,慢慢就變成梁楨一個人帶豆豆回宅子吃飯了。

第一次梁楨還有些不適應,但習慣了發現也就那樣,鍾壽成雖然總是沒好麵孔,可說穿了就一脾氣古怪的老人,喜歡聽人捧,也喜歡被人哄,梁楨其實在這方麵並不笨,若她一心想要籠絡誰,並不難,更何況還有豆豆這個助攻。

豆豆那張嘴甜起來也是夠齁的,更何況老爺子也並不需要豆豆多拍他馬屁,一句奶蘇奶蘇的"爺爺"就足以令他心花怒放了,慢慢的梁楨在南樓那邊吃飯越來越自在,有時候吃完了鍾壽成還會把她留下來聊幾句,拉拉家常,問些以前豆豆的成長小故事,當然,偶爾也免不了跟她說些公司裏的事。

那段時間應該是梁楨往前二十三年的人生裏過得最平靜的時光吧,且一切似乎都在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