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碎了,水灑了,關鍵是茶杯裏的水還是滾燙的。

鍾壽成被燙得幾乎一下從太師椅上竄了起來,那是人的本能反應,可他腿腳不便啊,拐杖都沒來得及拿好,起到一半身子崴著就要摔,好在鍾泉當時站得離他近。

"爸!"

"老爺!"

人給勉強扶住了,鍾壽成噗噗喘著氣,而同一時間幾步之外的豆豆還趴在地上,兩眼圓溜溜地瞪著鍾壽成,起初還沒動靜,隻是嘴巴癟,癟了一下,兩下。三下,小腹也在一抽一抽??

梁楨和鍾聿當時離得還有些遠,沒來得及過去,倒是旁邊剛才給遞茶杯的保姆小芸搶了一個先。

"啊呀這孩子怎麽回事,連杯茶都端不好!"

小芸一直是跟著蔣玉茭的。在這宅子裏也算老人了,所以嘴巴快了些,嘀咕著就要拽豆豆。

"別動!!!"老爺子突然吼了聲,他平時發號施令都習慣了,說話的腔調永遠都像是命令。小芸站那不敢動了,而地上的豆豆身子猛地抖了抖,"哇--"的一聲,響亮的啼哭瞬間響徹整個壽堂。

梁楨趕緊過去把豆豆從地上抱了起來,豆豆轉過去猛地撲到梁楨懷裏。

"??他又凶豆豆,媽媽,他又凶豆豆??啊,為什麽他老是凶豆豆?"

小家夥摟住梁楨的脖子哭得上氣接不著下氣,梁楨當時也被他哭懵了,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關鍵旁邊還有這麽多人看著。

"好了好了,沒事了。"梁楨隻能拍著孩子的屁股暫緩他的情緒。

而幾步之外的鍾壽成臉色鐵青,突然"砰"地拍了下桌子,梁楨被嚇了一跳,連著懷裏的豆豆也跟著抖了抖,許是拍桌的架勢把他嚇懵了,豆豆突然就止了哭聲。

原本還鬧騰騰的壽堂瞬間變得一片死寂,這種死寂大概持續了兩秒鍾。

"爸,您沒必要,再說孩子也不是有意的。"鍾聿見老爺子要發火了,趕緊先湊上去,拿袖子給他擦著被茶水澆濕的前襟,"有沒有燙到?趕緊去把衣服換下來看看??"

結果老爺子不領情,甩了下膀子把鍾聿甩開,跺著拐杖朝滿屋子的人吼:"哪個泡的茶?"

沒人敢吱聲,連豆豆都咬住不敢喘氣。

老爺子看了他一眼,又跺了下拐杖,"誰,站出來!"

最後幾個保姆的視線一致落到小芸身上,小芸怯生生地往前走了小半步,"是?是我泡的,但我沒想到孩子會給灑了,把您燙著,我??我??"

小芸還想解釋。老爺子氣得轉手撈了桌上一隻已經喝過的茶杯就衝她砸過去。

"你是死的嗎?不帶腦子做事?泡這麽燙的茶給個五歲的孩子端,要是燙了他怎麽辦?"

全場:"???"

所以您老發這麽大火不是因為自己被燙到了,而是擔心孩子被燙到?

鍾聿蹙眉朝梁楨看了眼,梁楨護著豆豆也有些看不懂。

豆豆原本已經止住不哭了,或者說是被老爺子的架勢給唬住了。可是見他砸了隻茶杯又吼得特別大聲,一時沒控製住自己,"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鍾壽成額頭開始冒汗。

"哎又哭,怎麽又哭了?"他抬起拐杖就朝旁邊的鍾聿捶了一棍子,"你杵我這幹什麽,去哄哄啊,去,快去!"

鍾聿被鍾壽成一棍子打了過來,心想這爺孫倆都他媽什麽毛病,可惜鍾聿也哄不住啊。他太了解這孩子的脾氣了,哭起來根本六親不認,最後不得不朝老爺子攤攤手,意思是老子也搞不定。

"都成天吃幹飯的,連個孩子都哄不住!"老爺子又急又氣,吼,"鍾泉,鍾泉!!!"

"在這!"鍾泉趕緊湊過去。

"我給孩子準備的紅包呢?"

"哦對對對,紅包!"連一向做事沉穩的鍾管家都被吼得有些亂了,"在這裏!"

"拿來!"老爺子一把奪了紅包。拄著拐杖走過去。

梁楨還抱著豆豆蹲在地上,豆豆纏住她的脖子,臉埋在她肩頸裏,閉著眼哭得快要背氣。

"爸?"梁楨尷尬地抬頭朝鍾壽成看了眼。

鍾壽成也不知道該怎麽下手,憋半天:"那什麽?怎麽回事?哄不好了就?"

梁楨麵露為難。

其實豆豆經常這樣。遇到什麽委屈他就會自己悶在自己的世界裏哭,通常梁楨也不大會主動多哄,她覺得孩子有時候也需要一個可以發泄情緒的方式,甚至有時候豆豆哭梁楨在旁邊還會覺得好笑,就像現在這樣。其實場麵也挺滑稽的,一大屋子的人圍著他看,鍾壽成更是急得在旁邊團團轉。

但梁楨還能控製自己,不至於在這種場合上笑出來。

"沒事,他一會兒哭夠了自己就好了。"梁楨解釋。

鍾壽成一聽,這哪成啊,不得把身板給哭壞了嗎?

"看看你們這都是怎麽當爹當媽的!"他毫不客氣地斥了口,自己拄著拐杖趔趄著彎腰下去,手在豆豆肩上拍了拍。

"那什麽?別哭了!"

光會說別人不會哄孩子,自己出來的口氣比石頭還硬。

梁楨無語地皺了下眉。

鍾壽成大概自己也意識到自己口氣不對,趕緊補救。

他咳了一聲,"好了好,男孩子動不動哭算怎麽回事,再說我又不是衝你凶?來,看看爺爺給你準備的紅包??"他生硬地把紅包往豆豆手裏塞。

豆豆握緊拳頭不鬆,絲毫不領情。

老爺子臉色很是難看,這是不給他台階下啊。

梁楨也不是傻子,知道這種場合再鬧下去就顯得孩子不懂事了。

"豆豆,爺爺在跟你說話呢,你不能這樣。很沒禮貌對不對?"她摸著孩子的背說,口氣裏稍稍帶了點質問的意味。

孩子大概也聽不進去了,慢慢緩了哭聲,一抽一抽地轉過身來。

他不轉還好,一轉鍾壽成覺得心都被拽著疼。

"哎喲乖乖?怎麽哭成這樣,鍾泉,鍾泉?"

鍾泉趕緊遞了帕子,鍾壽成吃力地彎腰下去給豆豆抹眼睛,豆豆一抽一抽,盯著眼前的老人。

"你?"

"啊?"

"你還凶不凶豆豆了?"

老爺子一愣,梁楨在孩子屁股上輕拍一下,"對長輩不能沒規矩!"

可豆豆就是認死理,一雙被淚水打濕的眼珠子靜悄悄地盯著鍾壽成。

老爺子心口突突跳。

"不凶,爺爺以後保證對你不凶。"

"那你也不好吼。"

"好,不吼不吼!"

"還有那個杯子??"豆豆稍稍推開梁楨往前站了一些。指著地上碎掉的兩隻茶杯,"豆豆摔了一隻,但豆豆不是故意的,可是你摔的那一隻,你是故意的,你不好這樣,不好故意摔東西的,是不是?"

小家夥一本正經,還一副說教的樣子。

梁楨絕望,"豆豆,閉嘴,少說兩句!"她簡直想找個地洞轉。

鍾壽成卻擼了把豆豆的腦袋瓜子。

"好,說得好,邏輯清晰,條理分明,不愧是我鍾壽成的孫子!"說完將手裏的紅包塞到豆豆手裏。

豆豆破涕為笑,緊跟著一句"爺爺長命百歲,碎碎平安!"

旁邊鍾聿心裏簡直挖槽,朝梁楨看,這邊鍾壽成已經一把把豆豆抱了起來,他腿腳不方便,身體才剛剛恢複一點力氣,突然抱個孩子身子不自覺地晃,嚇得鍾泉和蔣玉茭趕緊湊過去扶。

可是他還不讓,推了把,"沒事,還沒廢到抱孫子都抱不動的地步!"

老爺子硬撐著一手抱住豆豆,一手拄著拐杖,轉身往椅子那邊去。

五歲大的孩子其實已經有點斤兩了,老爺子是硬抗,一路旁邊都有人護著,總算屁股沾到了椅子上,他一下子跌坐,孩子落於他腿上,他連續喘了好幾口氣才把氣喘勻,繼而伸手朝鍾泉那邊撈,"快,把印章??把印章拿來!"

鍾泉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拿了隻木盒奉上。

鍾壽成將木盒打開,裏麵躺了枚很小的方印。

"還有!"他又朝鍾泉伸了伸手。

鍾泉拿過幾張紙,將其一張張在旁邊的桌上攤平,又打開印泥蓋子。

"來,爺爺把你前麵幾年的生禮都給補上!"

鍾壽成把方印塞到豆豆手裏,讓他握住,再抓著他的小手往紙上蓋。

一下一個戳,標準的篆刻字體,旁邊已經有人跟著念出來:"鍾?鍾星?鍾星河!"

梁楨心口猛地緊了緊。

旁邊鍾聿在底下握住她的手指。

幾張紙總算蓋完,鍾壽成鬆了手,把印章重新放回木盒裏,又把豆豆從腿上放到地上。

"記住了,你以後不叫梁星河了,你要隨爺爺這邊的姓,姓鍾,叫鍾星河!"

豆豆不明所以,眨了下眼睛,又回頭朝梁楨看。

"媽媽,為什麽豆豆要叫鍾星河?"

梁楨拿手捂住嘴唇,南樓的壽堂裏,人頭攢動,燈火敞明。

鍾壽成笑了笑,扳過豆豆的小身板。

"傻孩子,你是鍾家的人,是鍾家的孫子,當然要跟爺爺姓,來,拿著,這以後就是你的印。"

他把印章連同剛才蓋過的幾張紙一同塞到豆豆手裏。

周圍已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豆豆抱著東西跑回來。

"媽媽!"

梁楨別過頭去飛快掃了下眼梢,將孩子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