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楨和鍾聿猛地一怔,兩人相互看了眼,前者覺得心疼,後者覺得心窒。

豆豆還坐在鍾聿腿上,五歲的孩子,還很小,軟綿綿熱乎乎的,盯著人看的時候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鍾聿手掌撐在他後背上,心裏憋得緊,他低頭喘了一口,額頭跟豆豆的額頭碰了碰,又問:"那位叔叔把你帶去哪了?"

豆豆眼珠子轉了下,"嗯?豆豆也不知道。"

梁楨:"不知道?帶去哪你都不知道嗎?你??"

"梁楨。"鍾聿適時打算,她顯然又有些激動了。

梁楨忍著沒再吱聲。

鍾聿捏著豆豆圓乎乎的手臂,"那,你跟我說,後來那位叔叔帶你找到爸爸了嗎?"

豆豆原本還烏亮的眸子好像一下子就黯了下去,搖搖頭,"沒有。"

"他撒謊啊?"

"不是,他沒有撒謊,是豆豆自己睡著了。"

"你睡著了?"

"嗯,叔叔說爸爸去找我了,但是豆豆睡著了沒看到,醒過來爸爸就不見了。叔叔說下次再來,就送我回來了。"

鍾聿跟梁楨又相互看了眼,盡管孩子的話說得不清不楚,但大致已經可以勾勒出一個雛形。

"豆豆,過來!"

梁楨把豆豆從鍾聿膝蓋上又抱到自己懷裏,手掌在他額頭摸了摸,"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豆豆眨了下眼睛,搖頭。

梁楨:"那肚子呢?"

"肚子?"豆豆還低頭捏了下自己的肚子。"也不難受啊,就是?媽媽,豆豆好困。"說完腦袋就崴了下來,自己趴到梁楨肩膀上。

梁楨看了眼鍾聿,鍾聿說:"先讓他睡覺吧。"

梁楨給豆豆換了身睡衣,又給他簡單洗漱了一下,抱著去了臥室。

豆豆幾乎是秒睡,放**翻個身撅下屁股就睡著了。

鍾聿進來的時候梁楨獨自坐在床沿。手還握著豆豆的手指,她回來的時候身上淋了雨,頭發半濕,臉色也白得嚇人,但好歹已經從剛才幾乎崩潰的情緒中緩過來了。

"我叫了醫生,一會兒會有人過來。"

梁楨坐在那沒動,依舊小心翼翼握著豆豆的手指。

"抱歉,是我疏忽大意,其實應該早就要想到會有人對豆豆下手。"

梁楨抬頭,眼底還有紅血絲,但已經褪去了剛才的驚恐,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怨憤。

"你覺得會是誰下的手?"

"現在還說不準,鍾盈,我父親,甚至包括蔣玉茭都有可能!"

"目的呢?"

"你覺得會是什麽目的?"鍾聿又把問題拋了回來,但其實答案已經很顯然了,對方帶走孩子,前後差不多有三個多小時,沒有勒索,沒有傷害,唯一跟梁楨通話的那人也說了,隻是借用一下,三個小時之後就主動歸還了。

梁楨看了眼熟睡中的豆豆,"為了確認身份?"

鍾聿略痛苦地蹭了下眉心,"如果是被老爺子的人帶走的,目的應該是為了確認身份,如果是鍾盈或者蔣玉茭,可能是為了其他打算,但無論出自什麽初衷,豆豆的身世應該是瞞不住了。"

梁楨怔了下,"你先出去吧,讓我在這呆一會兒。"

鍾聿沉默,退出房間,隨後給陸青打了通電話,簡單交代了幾句,隻說孩子已經找到了,不是綁架或者惡性事件,隻是一個小意外,陸青秒懂。

"好,我會安排好幼兒園這邊的事。"

很快醫生登門了,女醫生,沉默嚴肅,多餘的一概不問,隻問孩子的身體情況。

"目前看應該沒什麽問題,至於為何嗜睡,可能是服用或者注射了安定鎮靜類藥物,至於到底是什麽還需要通過尿液或者血液化驗才能確定,如果你們不放心,明天可以把孩子帶到醫院再仔細複查一下。"

醫生說得也挺中肯,鍾聿跟她約了第二天複查的時間,將人送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梁楨獨自坐在沙發上,屋裏安靜得有些過分。

鍾聿走過去,開口:"豆豆應該沒事,情緒也還可以。"

梁楨沒說話,鍾聿又站了一會兒。問:"餓不餓?"

她搖頭。

"不餓也得吃點東西,我叫個外賣?"

"吃不下,你餓的話自己吃點吧。"梁楨起身,"我去洗個澡,你今晚打算?"

"我住這裏。"鍾聿趕緊回答。

梁楨倒也沒說什麽,進了房間,拿了換洗衣服進了浴室。

洗澡的空檔,鍾聿下樓。外麵雨總算停了,他站在單元樓門口點了一根煙,撥通了陸青的電話。

"想辦法查下景陽花園的監控。"

"明白。"

一根煙抽完已經是十分鍾之後,鍾聿又在樓下站了一會兒,這才從車裏拿了自己的行李箱上樓。

梁楨已經洗完澡出來了,坐在沙發上發呆,手裏拿了手機。

鍾聿擱下行李箱走過去,她手機屏幕還未暗,上麵顯示最近通話人的名字。

"剛跟丁立軍打完電話?"

梁楨似乎正想什麽想得出神,被突然打斷之後身體明顯僵了僵,她抬頭看了眼鍾聿,"你剛說什麽?"

鍾聿歎口氣,抽掉她手裏的手機。

後知後覺後怕,人之常情,所以他完全能理解她此時的魂不附體。

鍾聿坐到她旁邊沙發上,將人摟到懷裏。她剛洗過澡,頭發還是濕的,皮膚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水氣。

鍾聿埋頭在她頸窩裏蹭了蹭,"害怕了?"

梁楨繃了一整晚的神經在鍾聿的懷裏慢慢放鬆下來,回神問:"如果我現在說害怕還來得及嗎?"

鍾聿用大掌包裹住她的左手,十指相扣,兩枚對戒在燈光下閃著光。

"恐怕來不及了,你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不可以反悔。"他低頭又親了親梁楨的發頂。

梁楨突然轉過來,摟住鍾聿的腰身往他懷裏鑽,重重呼吸,直到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煙草,汗味,雨水和皮膚上隻屬於他的體味,才把憋在心口的一股氣給吐了出來。

"你知道嗎?"她雙臂吊著鍾聿的脖子。"當我在監控錄像裏看到豆豆被人帶走的那一刻,我想過死。"

鍾聿猛地一震,"胡說!"

"真的,我當時就跟自己說,如果豆豆有三長兩短,我肯定活不了了。"梁楨把手放下來,改而摟住鍾聿的腰,腦袋又在他心口蹭了蹭。就像一個貪婪的孩子,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鍾聿揉著梁楨的後腦勺。

他又何嚐不是呢,當時梁楨打電話給他,語無倫次地說孩子不見了,被人帶走的那一刻,他覺得世界都塌了,但是他不能表現得過於恐慌,梁楨當時顯然已經處於瀕臨崩潰的邊緣了。如果他再慌不擇路,孩子怎麽辦。

"豆豆不會有事,相信我,我不會讓他有事。"

梁楨趴在鍾聿身上,聽著他的心跳聲,隔了好久又問:"你知道嗎?"

"嗯?"

"今天我好像認識了不一樣的你。"

鍾聿頓了下,"什麽意思?"

"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什麽事都能扛,可是今天當知道豆豆不見了,真的??我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完了。"

"有麽?"鍾聿回憶了一下,"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已經五點了吧,距離你發現豆豆不見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在那一個多小時裏,你找了老師,查了監控,把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你這叫腦子裏一片空白?"

鍾聿扶住梁楨把她從懷裏撈出來,"換其他人可能什麽都做不了,直接崩潰了,但是你不哭不鬧,居然還能獨自冷靜地做完這些事,你知道我當時怎麽想的嗎?"

"你怎麽想的?"

"想知道你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就聯係我,是不是覺得我在這種時候壓根指望不上?"

梁楨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臉色同樣蒼白,眼皮下還有淡淡的鴨青。

最近兩天他連續跋涉,坐車趕路,還得工作,今天又發生這種事,梁楨知道他也很煎熬。

"你生氣了?"

"有點。"

"那我如果說當時我根本就沒想那麽多,隻是覺得?遠水救不了近火。我與其吵你哭,不如先第一時間把能做的都做完,你信嗎?"

她嗓音還是啞啞的,眼睛也有些微腫,但因為被眼淚衝刷過的緣故,眸中濕潤閃亮,無端給她增添了一分柔軟感。

這樣的梁楨讓鍾聿實在不知該怎麽辦,他把她的身子又攏了攏,讓她趴在自己胸口,手掌輕輕捏著她腰上的軟肉。

"你什麽時候才能學會適當示弱?這樣起碼我不會覺得自己一無用處,在你麵前就像個廢物。"

梁楨聽完心口震了震,抬頭拿手捂了下他的嘴,"胡說什麽!"

鍾聿嘴角扯了下,"沒有胡說,感覺你永遠都不需要我。"

"誰說我不需要你!"

"你需要嗎?"

梁楨怔怔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我以前真的覺得,自己應該不需要你,甚至不需要任何人。"

"??"

"但是經過今天的事,我發現其實未必是這樣。"

鍾聿眉梢蹙了下,"怎麽說?"

梁楨在他懷裏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你知道我一直很獨立,從小便是,小時候是環境使然,隻能逼著自己去做一些事,為了活命。後來是習慣了。習慣了一個人思考,做決定,然後處理所有的問題,就像今天這樣,其實我並不是有意不聯係你,真的隻是習慣使然。"

這麽多年,她身邊都幾乎無人可依靠,思維慣性導致她在遇到任何問題的時候都主動往前衝,根本不懂得找庇護。

"我一直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你看,我連豆豆都是自己一個人生的,當年在醫院門口租了個房子,見紅之後自己收拾好東西步行去醫院找醫生,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梁楨抬頭還衝鍾聿笑了笑。

鍾聿咬了下腮幫,把她的頭又摁回去,"閉嘴吧你!"

那段她獨自懷孕,生下豆豆再把他養大的經曆,他一句都不想聽,或者說不敢聽。

梁楨縮在他懷裏又笑了笑,笑完呼吸漸重,有些微涼的臉蹭著鍾聿心髒處,那裏有溫度,有脈搏,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這是她的男人,也是孩子的父親,她可以依靠,可以求助,也可以向他示弱撒嬌。

或許她以後可以不用再一個人麵對那些棘手的事。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有人抱的感覺這麽好?"梁楨在鍾聿懷裏閉上眼睛,嘴裏輕喃。

鍾聿心口像是被敲開了一口洞,風往裏吹,呼呼作響。

此時其實應該說些什麽,可是喉嚨堵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他隻能把懷裏的人摟得緊些,再緊些,生怕稍不留神又消失不見。

那晚鍾聿留宿在梁楨那裏,一張不算寬敞的床,豆豆睡裏麵,梁楨睡中間,鍾聿睡最外邊。

半夜梁楨被噩夢嚇醒,渾渾噩噩,鍾聿抱著哄了一會兒,梁楨迷迷糊糊又睡著了,但是鍾聿卻再也沒合眼。

心裏壓著事,睡不著,也不敢睡。

之前跟醫生約的是早晨九點,第二天一大早梁楨把豆豆弄醒,鍾聿開車,三人去了醫院。

醫院是私立性質,郊外,環境很好,豆豆到了還一直問,是誰生病了,為什麽要來醫院,會不會打針。

五歲的孩子什麽還都不懂,隻以為生病了才要來醫院看病。

梁楨沒說話,倒是鍾聿抱著他哄了一路,之後護士給他取了尿液,又抽了血,報告沒那麽快出來,三人被安排在接待室裏麵等,期間還有人送了水果和茶水進來。

"別緊張,應該沒什麽問題。"鍾聿握了下梁楨的手,不出意外,她手指冰冷。

梁楨牽強笑了笑,抱著豆豆不出聲。

大約等了半個小時,昨晚上門看診的那位女醫生推門進來。

"尿液和血液報告出來了,我的推斷沒有錯,此前孩子應該被喂食過安定,但劑量不重,經過一夜時間基本已經被代謝掉八九成。"

鍾聿和梁楨都默默鬆了一口氣。

之後梁楨又問:"其他方麵呢?"

"其他方麵,你們應該也都檢查過了,孩子沒有外傷,除了昨晚嗜睡之外目前精神狀態還不錯,不過你們要是還不放心可以再給他做個深化檢查,看看有沒有潛在問題,不過我覺得沒這個必要。"

梁楨想了想,"好的,謝謝!"

從醫院出來,原本陰沉的雲層裏居然透出來一點陽光。

鍾聿看了眼腕表,拉住走在前麵牽著豆豆準備上車的梁楨。

梁楨回頭,"怎麽了?"

鍾聿努力扯出一個還算輕鬆的微信,故作自然地說:"才十點多,時間尚早,應該還來得及,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