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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地鐵八重洲站內依然是人山人海。到處都安有空調,雖然冷氣全麵開放,但熱氣絲毫不減。趕著去爬山、去玩海的年輕人和那些趁著盂蘭盆節假期前回家團聚的人流匯織在一起,使站內到處都彌漫著熱騰騰的汗酸味。

小野寺俊夫用手背抹了一把即將流淌到下巴的汗水,咧著嘴四下張望著。

梅雨季節那幾天連續氣溫偏低,使人感覺似乎又回到了3月。氣象廳發布天氣預報說今年將會是冷夏,但就在梅雨季節結束前後,老天爺臉色一變,突然間竟暴熱起來,特別是這些日子,氣溫連續超過三十五攝氏度,以至東京、大阪等一些地方有人因難耐酷熱發病,甚至中暑而亡。不僅如此,困擾人們的夏季缺水問題也一直沒能得到妥善解決。

距火車進站還有七八分鍾。

咖啡廳裏就像火鍋店一般,熱氣沸騰,擁擠不堪,小野寺根本無意光顧。他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擦身而過的人個個都像是烤得通紅的火爐,汗氣衝天。——有身著短袖襯衣的公司職員;也有身材矮胖的中年婦女,裹著平時舍不得穿的連衣裙,穿著露出腳後跟的鞋子,提著又大又重的行李,走起路來跌跌撞撞;還有臉腮像煮熟的章魚一樣漲得通紅的花季少女,寬條紋襯衣緊裹著碩大胸部,牛仔短褲包著熱烘烘的臀部,戴著飄著彩色飄帶的草帽,圓圓的鼻頭還冒著汗珠——與她擦身而過時,頭發的汗酸味和腋下的氣味混雜著撲鼻而來。

小野寺一邊撥開人群,一邊暗自思忖,自己大概也同這幫人一樣,渾身熱得黏糊糊的,散發著汗膩味兒,說不定裏邊還夾雜著昨晚喝了一宿的杜鬆子酒特有的那種怪怪的甜膩味兒……想到這些,他有點煩躁起來,猛地一抬頭,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牆邊的飲水機旁——就像是口渴的潛意識把自己帶到這兒來的一樣。小野寺嘴對著飲水噴頭,踩下踏板,一股清涼的冷水冒了出來。

然而,小野寺並沒有喝下去。他彎下身子張著嘴正要喝,眼睛卻突然盯住飲水機後麵的牆壁驚呆了。

牆壁上有一條裂縫,是順著牆體垂直龜裂下去的,裂縫不寬,不太引人注意,仔細看,才會發現這條裂縫竟彎彎曲曲地一直延伸到了天花板。由於飲水機擋住了視線,下麵的情況不得而知,但裂縫左右兩邊牆上的裂紋卻迥然不同。

裂縫寬度超過一厘米,大約一點五厘米。

“喝完了嗎?”一個帶著責備口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站在後麵的男人身材魁梧,頭戴一頂禮

帽,寬帽簷,綴有花邊,很有些美國西部牛仔的味道。

小野寺胡亂喝了兩口後連忙閃到一邊。

“對不起,您請。”

但是,他正要給身後這個男子讓位,對方卻有意無意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小野寺吃驚地抬頭看了看對方高出自己一頭的臉。

“嘿。”

那男人大叫一聲,一隻拳擊手套一樣寬厚的巨掌穩穩搭在了小野寺的肩上——翹起的帽簷陰影下,現出一張曬得黝黑的臉,嬉皮笑臉地露出兩排白晃晃的大牙。

“好家夥!”小野寺嚇了一大跳,待他回過神來,又笑道,“原來是你老兄……”

“昨天晚上的酒勁還沒過去吧?”那男人——鄉六郎鼻子裏哼哼了兩聲,“難怪,喝起來嘎巴嘎巴地像條大鯉魚。”

“不是那麽回事。”小野寺反駁道,“不過,昨天的酒確實還真沒醒。”

鄉六郎沒理他,自顧自彎下腰,低頭對準了飲水機。隻聽見飲水機上的水桶咕咕作響,就好像是這桶水要被一口喝幹。

“這是去哪兒啊?”鄉六郎用布滿青筯的大手左右抹了抹掛在嘴角的水珠,轉身問道。

“去燒津。”小野寺答道。

“還是那老本行?”鄉六郎彎起手指,做了個俯衝的手勢。

“嗯。你呢?”

“去濱鬆。你也是下趟車吧?”

“咱們好像是一趟車喲。”說著,小野寺給鄉六郎看了看自己的車票。

“車快進站了。”鄉六郎看了眼手表,“哎,剛才你說不是那回事,是哪回事啊?……”

“嗯?”小野寺被問得一時沒回過神兒來。

“我說你酒沒醒吧,跟個飲驢似的,你還說不是那回事,對吧?”

“噢,你是說剛才呀!”小野寺笑了,“我剛喝了一小口,就讓你給嚇回去了。”

“那你在幹嗎?”鄉六郎問道,“你撅著屁股好一會兒了,我當時真想往上麵踹它一腳!”

“啊,”小野寺指著牆壁說,“我正在看這個呢!喏,這方麵你好像是內行。”

“啊,”鄉六郎伸出他那筋骨突出的粗壯手指比了一下牆縫,“就這點,沒什麽大不了的。”

“當真?”小野寺追問了一句,“我是門外漢,這是不是地震造成的?”

“不,”鄉六郎聳了聳肩膀,“我隻是說這點小毛病,問題不大!……快走,車進站了。”

來到開著冷氣的餐

車,小野寺頓感神清氣爽了許多,他要了杯啤酒,呷了一口,問道:“去濱鬆幹嗎?出差?”

“還是上次的那個項目。”說話間,鄉六郎已經兩瓶啤酒下肚,然後,煞有介事地皺起了他那張曬得像鞣皮一樣的大臉。

“流線型超級特快?”

“沒錯,三天兩頭出事,基礎工程進展不順。”

“出什麽問題了?”

列車啟動了,窗外的景物跟著一起移動。不知何故,小野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窗外的景物吸引住了。

火車開動的瞬間,幾乎是同時,小野寺突然覺得站台上的塵土與嘈雜,以及人們那一張張熱得快要透不過氣來的麵孔竟然變得無比親切起來。

“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小野寺扭過頭問。不知為什麽,鄉六郞手裏握著剛剛一飲而盡的啤酒杯,兩眼隻顧直勾勾地盯著酒杯中正在緩緩消失的泡沫。

“錯綜複雜啊,一言難盡!”鄉六郎的視線仍然沒離開酒杯,“眼下還不能說得太多,一旦讓媒體嗅出點什麽,那麻煩可就大了!總之,錯綜複雜啊。”

小野寺不再追問,又往自己的杯子裏斟滿了酒。

“做夢都想不到,當初的勘測會出現這麽多漏洞。”鄉六郎像是自言自語,“那個工段肯定得重新測量,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兒去,漏洞嚴重的地段在施工過程中就會出毛病。”

“你的意思是……”

“當然,天塌不下來。不過,依我看,最近好像整個日本都在顫抖——簡直就是草繩提豆腐,膽戰心驚。”

“是啊。”小野寺頗有同感地附和道,“我記得你不是在搞一個叫什麽共振的精密測量設備嗎?”

“再來一瓶,還是回車廂?”餐車已經顯得有些擁擠了。鄉六郎瞟了一眼四周,答非所問地將話題岔開,“嘿,燒津那兒沉了條船吧?這大熱天,隻有你這份差事讓人羨慕呀!”

“還不是一樣,有什麽好羨慕的。”小野寺苦笑道,“這次是搭保安廳的船到南邊去,中途順便給那艘‘海神號’深水潛艇做一次調試。”

“那最終目的地呢?”鄉六郎一邊起身,一邊問,“還往南?”

“鳥島東南,小笠原往北一點,”小野寺回答說,“那兒有個島沉下去了。”

走到車廂門口,鄉六郎又轉身,“火山噴發弄的?”

“不是噴發,”小野寺推了一把鄉六郎,鄉六郎的背寬厚得猶如一堵磚牆,“是無緣無故就突然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