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的繁榮自然帶動商業和金融的興旺。由於周邊地區戰火不斷,江浙地區的商賈地主和銀行家紛紛將公司和業務搬遷到租界內。整個1938年,租界內新增491家商號和160餘家銀行機構,年終結算,全市所有銀行和錢莊除了一家之外,竟統統贏利。

由於租界與國外的海運通航無阻,加上與內地交通的恢複,各地的豪門富戶攜帶大批錢財來滬避災後,過著驕奢**逸的寄生生活,更給市場造成了虛假繁榮的景象。

當時魔都的六大百貨公司營業空前興旺,商家為進一步招徠吸引顧客,大肆裝修門麵。金陵東路的小呂宋百貨商店把商場的地麵全部翻新,采用厚玻璃內裝電燈,每晚燈火輝煌,進店堂宛如步入水晶宮。著名的永安公司在1939年前後每天平均營業額達百萬元以上。據商店老職工回憶,當時天天生意興隆,“每天從開門到打烊,顧客始終絡繹不絕。下午更是擁擠,商場內人如潮湧,櫃台旁擠滿了顧客。平均每個職工一天內要接待顧客五六十人,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還經常要加晚班”。永安公司1941年的營業額較1938年增長了5倍半,利潤額更增長11倍以上。

據魏斐德的記錄,“至1941年初,魔都出現了奇特的繁榮,人們幾乎無法預訂到一個房間,以致若要看一場周末電影也得預先訂票,夜總會則鱗次櫛比”。

但是,“孤島”的所有繁榮都是畸形和糜爛的,甚至是令人絕望的。財富隻與極少數人有關,其餘的都是待宰的羔羊。

“孤島”時期,物價長期上漲,投機活動猖獗。1939年前後,盡管生產迅速恢複,效益好於戰前,但是很多工廠還是借種種理由將工人工資按戰前的70%~80%發放,勞工階層的境況實際上趨於惡化。

據日本學者岩間一弘在《1940年前後魔都職員階層的生活情況》一書中披露,在戰前,魔都工人生活費支出中,食物和房租分別占53.2%和8.3%,而到1940年,食住開支占到了總支出的82%以上。如果說,1936年魔都工人的生活費用指數是100,那麽到1941年3月,食品價格是774,房租是385,燃料是636,日用雜品則是599。

當時的報紙用無奈嘲諷的口吻報道如下:“物價像被吹斷了線的風箏,又像得道成仙,平地飛升。銅圓銀幣全搜刮完了,郵票有了新用處,暫做輔幣,可惜人不能當信寄,否則擠車的困難可以避免。生存競爭漸漸脫去文飾和麵具,露出原始的狠毒。廉恥並不廉,許多人維持它不起……”

所以,對於後世的年輕人而言,不了解資本的惡毒和三座大山的壓迫,就想不通為什麽青白黨會失敗。

魔都經濟的畸形繁榮,也說明秦笛的決策沒有錯,將神龍自行車廠和萬國手表廠留下來就對了。

這兩家工廠都有經理監管,用不著秦笛親自出麵管理。

秦笛既然發現日本人對船運區別對待,並沒有封堵歐洲各國的船隻,他倒是略微舒了一口氣,至少一些緊缺的物資還可以進口,隻要通知老約翰,用美國的船隻送過來就行,不是像他一開始想的那樣,要等八年之後,再進口糧食和棉紗了。

與此同時,各地的“慈安外科醫院”還在照常開業,因為戰爭的緣故,受傷的人很多,所以醫生護士都快忙死了。

“慈安醫藥高等專科學校”還有六成的老師和學生留下來,這些人也繼續照常上課。有些學科缺乏老師,這在魔都而言不是難事,因為這裏有很多歐美洋人醫生,比如說猶太人,拖家帶口逃難來到魔都,其中就有一些醫學背景的人士。

明州家紡雖然撤走了一半的人員,但在魔都的部分還在繼續經營,生產規模並沒有減少,等於在重慶再造了一家企業。

大伯秦漢良一家暫時還是安全的,因為日本兵還沒有進入租界。

秦澗的麵粉廠,被一顆從天而降的炸彈炸倒一半的房屋,當場便有十幾位工人被炸死,二十多人受傷,可以說損失慘重。

國泰電影院和鳳凰城賭場都沒有受到波及。隻要渡過這個寒冷的冬天,明年便會非常紅火了。

秦漢良也不出門,天天憋在家裏看報紙。

他跟過世的老爺子秦兆吉越來越相似,作為辛苦一輩子的民族資本家,眼看著日本人占領了中國大片土地,胸中憋了一口悶氣,吃飯都減少了一半。

胡英連字都認不全,所以她很少看報紙,嘴裏一個勁的嘮叨:“流民越來越多了,豬肉都漲價了,我們家的房子,是不是該漲租金?”

秦漢良頭也不抬,懶得搭理她。

當年分家之後,胡英手裏還留著百萬大洋,後來一部分買成了房產,她變成了收租婆,因此看見湧入租界的人越多她越開心。

“依我看,這房價還會大漲……”

秦漢良越聽越煩:“你今兒怎麽不出門打麻將了?”

胡英道:“唉,別提了,一起打牌的王太太,家裏出了事,老公在蘇州河邊,被一顆子彈打死了!所以我也不敢出門,萬一有子彈飛過來,豈不是要了老命?”

秦漢良道:“我說離開魔都,你偏偏不肯,按照阿笛的說法,到四川躲幾年,豈不是好?”

胡英麵現怒色:“提起那混蛋,我心裏就上火!你還想聽他的?待在家裏不安全,難道出門就安全了?你都六十多歲了,經得起折騰嗎?”

秦漢良越聽也生氣,拔腿離開了家。

不知不覺,一路向北,走到蘇州河邊,看見另一側斷垣殘瓦,了無生機,他就覺得心中一片淒涼,轉過頭來,他看見日本兵守在橋頭,亮著明晃晃的刺刀,對每一個過橋的百姓搜身檢查,他又打心底感到害怕。

他不敢多看,隻好原路返回家,吃飯更沒有胃口了。

他心想:“照這樣下去,就算日本人不進租界,我也得少活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