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約車在別墅區外麵停下,舒明煙下了車,獨自朝裏麵走。

後麵一輛灰藍色跑車不急不緩地跟在她後麵,舒明煙不回頭都知道是慕知衍。

說的是去童城接她,最後他一個人回來,爺爺看見肯定會問原因的。

所以在她沒回來之前,他應該一直在別墅附近等著。

二十分鍾前剛下了場雨,地上濕漉漉的,空氣中能聞到一股青草混著泥土的腥味。

舒明煙當慕知衍不存在,兀自走進慕家老宅的鐵門。

屋裏慕老爺子早得到了傭人的通知,拄著拐杖顫巍巍出來迎接:“我家明煙丫頭回來了!”

老爺子幾個月前剛做過一場開顱手術,如今雖然恢複的差不多,但畢竟這麽大年紀開的刀,身子骨明顯不如從前。

此刻看到舒明煙,老人心裏高興,精神頭看著才好一些。

舒明煙乖巧地笑著迎上去,挽住老爺子的手臂:“爺爺怎麽出來了,外麵下過雨,地上滑,當心摔著。”

慕知衍拿著她的行李箱進去,笑嗬嗬的:“爺爺肯定是想你了唄。”

他看向舒明煙的眼神寵溺,仿佛剛才半路上兩人什麽也沒發生過。

慕老爺子臉上笑意更濃,笑嗔他:“就你小子知道。”

又責怪他,“一大早就讓你去童城接明煙回來,怎麽還是折騰到這麽晚才到家?”

慕知衍臉不紅心不跳:“堵車,再說我和明煙也好久沒見了,不得好好說說話?”

舒明煙佩服慕少爺的說謊功底,默不作聲攙扶老爺子進屋。

大伯慕柏威以及大伯母杭麗琴也在。

杭麗琴見到舒明煙熱情打招呼:“明煙可回來了,老爺子念叨你一整天呢。”

舒明煙禮貌叫人:“大伯,大伯母。”

晚飯已經準備好,老爺子直接帶舒明煙去餐廳。

洗了手,舒明煙坐在老爺子旁邊。

慕老爺子不停給舒明煙夾菜:“你這段時間在外麵瘦了不少,可得多吃點。”

給舒明煙夾菜時,老爺子的手臂不受控製地抖動。

舒明煙看著老爺子枯樹皮一樣的手,心裏酸酸澀澀:“爺爺也瘦了。”

慕柏威道:“天氣熱了,你爺爺胃口不好,家裏管家說一頓飯吃不了幾口,能不瘦嗎。”

“就是呢。”杭麗琴跟著接話,“你們這些孩子都在外麵,你爺爺心裏惦記,吃飯就更沒胃口了。”

她扭頭對老爺子道,“爸,要我說,趁著明煙這次回來,咱們把兩個孩子的婚事給訂下來吧,也算添點喜事,您說呢?”

旁邊坐著的慕知衍神情稍頓,朝對麵的舒明煙看一眼,臉上笑意更濃:“好啊,我求之不得呢!”

慕知衍和舒明煙的婚事,一直都是老爺子口頭上說的,至今未曾訂婚。

舒明煙是孤兒,沒有好的家族背景,杭麗琴一向不是很滿意她做自己的兒媳婦,平時見了舒明煙也總是皮笑肉不笑,陰陽怪氣的。

今晚破天荒的,杭麗琴居然提出要她和慕知衍訂婚,舒明煙委實詫異了一下。

慕老爺子對這個提議卻很高興:“好啊,訂婚也是大事,是要好好熱鬧熱鬧,正好我在家裏閑得發慌,知衍和明煙沒意見就行。”

慕知衍忙不迭點頭:“我沒問題啊,絕對服從安排!”

眾人又把視線投向一直不發言的舒明煙。

舒明煙微垂眼瞼,手裏筷子無意識戳著碗裏的米飯。

直到老爺子連著喊了她兩聲,舒明煙回過神來,衝老爺子笑:“爺爺,婚姻是大事,我還沒畢業呢,先不著急。”

“又沒說立馬結婚,隻是先辦個訂婚宴而已,有什麽要緊?”杭麗琴睨了舒明煙一眼,“怎麽,明煙心裏有別的想法了?”

舒明煙還沒接話,杭麗琴殷勤地給她夾菜,格外親熱:“知衍這孩子毛病是多,但哪有完人呢?可貴的是他心裏惦記著你,知衍幾天前就念叨著說你父母忌日要到了,他要親自去童城接你回來。我說句公道話,他對你可比對我這個親媽還好。”

“知衍心裏喜歡你,大伯母也憐愛你,你要是能嫁進慕家來,給大伯母做兒媳婦,咱們一家子其樂融融的多好?讓你們訂婚,這是挺好的一件事,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看著杭麗琴一反常態的偽善笑容,舒明煙心裏犯嘀咕。

老爺子看過來,語重心長:“明煙啊,你和知衍是打小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你倆的婚事之前你不是也沒反對嗎?現在是有什麽顧慮?”

舒明煙抿唇,捏著筷子的指甲微微泛白。

耷著眼睫沉思了好一會兒,她正欲開口,聽到外麵管家的聲音:“慕總!”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餐廳裏。

男人西裝筆挺,風塵仆仆的,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上是慣有的冷淡,他視線掃過餐桌上的眾人,嗓音清透:“家裏挺熱鬧。”

無論何時,他總有一種迫人的氣場。

杭麗琴麵上掛著和善的笑:“三弟回來了。”

慕知衍和舒明煙也乖乖問好。

慕俞沉從容脫掉西裝外套,傭人忙上前接過來。

老爺子睇了他一眼,冷哼:“你還知道回來呢?都多久沒著家了?”

慕俞沉:“前兩天不是告訴您了,我出差。”

老爺子坐在餐桌的主位上,左手邊是舒明煙,右手邊坐著慕知衍,慕知衍旁邊是慕柏威和杭麗琴夫婦。

慕俞沉繞過桌子,在舒明煙旁邊的空位上坐下。

接過傭人遞上來的濕毛巾,他慢條斯理擦著手,見大家都看著自己,他緩慢抬眼:“怎麽沒人說話了,剛才聊什麽呢?”

說到這個,老爺子很高興地跟他道:“你大嫂剛才提議,讓知衍和明煙把婚事先給定下來,這事你覺得怎麽樣?”

慕俞沉擦手的動作微滯,將手上毛巾擱置一旁,拿起小碗給自己舀了點湯:“這是他們倆的事,自己願意就行,我沒有看法。”

老爺子:“知衍是挺願意的,就是明煙可能還沒想好。”

杭麗琴:“明煙是女孩子,就是臉皮薄害羞,不好意思點頭。三弟平時工作忙,沒時間管家裏的小事,依我說這事就這麽辦吧,今晚回去我就著手張羅。”

舒明煙眼皮一跳,放下筷子:“大……”

“大嫂突然著急知衍的婚事,是有什麽緣故?”慕俞沉的聲音將舒明煙剛出口的字壓回去。

男人目光凝向杭麗琴,眼神犀利,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探究。

杭麗琴被看的心虛,臉上笑意僵滯兩秒,笑說:“這能有什麽緣故,不過就是知衍心裏喜歡明煙,我也覺得明煙乖巧懂事,現下剛好有時間,就想著辦個訂婚宴,請親朋好友熱鬧熱鬧。”

“原來如此。”慕俞沉也沒再問,捏著湯匙喝了口碗裏的湯,評價道,“這筍湯味道淡了點。”

“是嗎,我嚐嚐。”老爺子也跟著喝一口,覺著還行。

“就你的舌頭刁鑽。”他嗔了慕俞沉一眼,“不過要說誰煲的筍湯最好喝,那還得是我們明煙丫頭。”

舒明煙衝爺爺莞爾一笑:“爺爺喜歡的話,我明天給您做。”

“行啊,爺爺好久沒嚐到明煙的手藝了。”

訂婚宴的事就這麽蓋過去,暫時沒個定論。

杭麗琴幾次欲言又止想再提及,又礙於慕俞沉在場,最後作罷。

晚飯後,老爺子年紀大了,坐不了太久,先行回房休息。

客廳裏,其餘的人都坐在沙發上。

慕柏威跟慕俞沉聊自己剛接的一個項目,希望集團能夠投資。

慕俞沉拿著慕柏威遞來的策劃書,簡單翻兩頁就合上:“這個項目風險太大了,我不讚同。”

慕柏威笑說:“投資總是有風險的,但是這個項目一旦做成了,利潤也是很可觀的。”

慕俞沉白皙好看的指骨隨意搭在沙發扶手上,嘴角稍微牽扯一抹矜冷的弧度:“幾年前,大哥坐在集團總裁的位置上,不顧家人勸阻大力開發鶴蓮島的時候,也說是高風險高回報。最後的結果呢?慕氏集團陷入危機,險些破產,慕俞晚嫁去簡家聯姻。”

客廳內陡然安靜下來,空氣都跟著冷凝不少,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覺斂了呼吸。

俞文茵嫁進慕家不到四年便病故,留下慕俞晚、慕俞沉這對龍鳳胎姐弟相依為命,故而感情格外親厚。

阿姐為了慕家聯姻,是慕俞沉心上的一根刺。

慕柏威也似被人捏到軟肋,薄唇翕動幾下,再沒說出一個字。

慕俞沉的手機響起震動,他看一眼備注,起身大步去了後院。

直到慕俞沉走遠,客廳內才逐漸緩和氣氛。

杭麗琴心中不滿,低聲嘀咕一句:“不是一個媽生的就是不一樣,他就對慕俞晚親近。但好歹你是他大哥,這是在家裏,又不是在公司,當著小輩的麵,慕俞沉也太不給你麵子了。”

“行了。”慕柏威沉著臉打斷,“我就不該今晚找他。”

杭麗琴越想越不忿:“都是慕家的人,現在生意全被慕俞沉把持著,你好容易做個項目他也不支持,以後日子還怎麽過?什麽都得看他臉色。”

她又乜一眼舒明煙,“你跟他一個院裏長大的,關係總歸近一點,剛才也不替你大伯說兩句話。你以後是我們大房的媳婦,這可是你未來的公公,知不知道誰親誰遠?”

“媽,你講點道理,這關明煙什麽事?我小叔叔就那樣,工作上六親不認,明煙說話能管什麽用?”

慕知衍不耐煩地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咱們回家吧。”

老爺子和慕俞沉都沒在,舒明煙起身送慕柏威一家三口到前院。

慕知衍上車前,朝舒明煙挑眉一笑,唇貼近她耳畔,壓低聲音:“我白天說的話,你再好好想想。”

杭麗琴沒聽見他們倆在說什麽,卻見不得兒子對舒明煙的殷勤勁兒,揪著慕知衍的耳朵把他拎上自己那輛車。

車子駛出慕家大院,慕知衍想著今晚餐桌上的事,有點好奇:“媽,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催著我和舒明煙訂婚。您以前不是總說,她就是個野丫頭,連個能依靠的娘家人都沒有,跟我不般配嗎?”

說起這個,杭麗琴就來氣,食指戳著兒子的腦門:“你好意思提,在外麵亂來就算了,你也不小心著點,居然把人肚子給搞大了,下午哭哭啼啼找到家裏來。那女人幸好不是來的老宅,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不打斷你的腿。”

慕知衍收斂了痞氣,擰眉:“誰到家裏來了?”

“叫什麽李晗曼的,是不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她呀,今天給我打電話非讓我去找她,我接明煙呢哪有時間,就給她掛了,誰知道怎麽就跑家裏去了。”

慕知衍還是不相信,“她真懷孕了?”

“拿著醫院檢查結果呢,能有假?”杭麗琴越說越生氣,“懷孕能怎麽樣,還想嫁到慕家來,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我是不滿意舒明煙,但她好歹是老爺子養大的,規矩本分,好拿捏。”

“更何況,老爺子養育她這麽多年,將來她嫁給你,老爺子應該會給她公司的股份做嫁妝,總比娶外麵那些來曆不明的女人強。這事得盡快解決,可別鬧大了,再讓老爺子知道。”

——

大房一家人離開後,舒明煙想著慕知衍臨走前的話,心情複雜地回到客廳。

杭麗琴突然要她和慕知衍倉促訂婚,這事來的蹊蹺,舒明煙心中生疑。

再加上慕知衍對她有了別的想法,就更讓她忐忑不安。

以前總是猶豫不決,覺得和慕知衍湊合湊合也能過。

可現在,她自己是要好好想想,該怎麽擺脫這場婚約了。

如果直接去找爺爺,她該怎麽說呢?

爺爺那麽疼愛慕知衍,到底會不會向著她?

——“說到底,在慕家你終究是個外人!”

慕知衍的話,一遍遍在她耳邊回響,舒明煙獨自坐在沙發上,雙手捂住臉頰,生出強烈的無力感。

“明煙小姐怎麽了?”

容姨的聲音忽而響起,舒明煙放在臉頰的纖細手指收回來,溫婉笑了下:“沒事,可能是有點累了。”

容姨笑笑,把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幾上:“我看你飯桌上都沒怎麽動筷,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舒明煙搖頭:“沒有,容姨做的菜很好吃,是我當時不太餓。”

“那吃點水果吧,明天想吃什麽就跟容姨說。”

“謝謝容姨,您去忙吧,不用管我。”

容姨走後,舒明煙又坐了會兒,起身去往電梯。

電梯在後院大門的旁邊,舒明煙過去時,後院的門開著。

院內影影綽綽的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泳池邊,個頭高大,身姿落拓。

慕俞沉指縫裏夾著香煙,夜幕中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舒明煙記得,慕俞沉以前不抽煙。

後來慕氏集團遭遇危機,慕俞晚不得已要去聯姻,他去外麵到處求人,總是狼狽的回來。

到了晚上,他常常就像現在這樣,站在院裏一根一根的抽。

再後來,慕氏集團度過難關,他有了煙癮,就再戒不掉。

本質上,慕俞沉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

舒明煙又想到慕柚之前告誡自己的話。

或許,真的隻有慕俞沉能解救她擺脫這場婚約。

舒明煙隻顧著浮想聯翩,連慕俞沉何時掐滅了煙頭朝這邊走來,她也沒發覺。

直到那道身影近在眼前,一團黑影將她罩住,她嗅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才恍然抬起頭。

對上男人淩厲的下頜弧線,一瞬間,舒明煙心提在了嗓子眼。

她挺直脊背,恭敬喚了聲:“小叔叔。”

“嗯。”慕俞沉今晚似乎不太想說話,神色淡淡的,他指腹輕點,打開了電梯門。

入內後,見舒明煙還在外麵站著,慕俞沉食指壓在開門鍵上,聲線寡淡:“不進來?”

舒明煙這才抬步跟進來。

電梯門關上,慕俞沉分別點亮了二樓和三樓的樓層鍵。

慕俞沉住二樓,舒明煙、慕柚和慕俞晚三個女孩子的房間都在三樓。

慕柚和慕俞晚嫁人後都不常回來住,三樓平時就舒明煙自己。

電梯的空間狹小,舒明煙站在慕俞沉不遠不近的距離,莫名有些緊張。

她欲言又止,想跟慕俞沉說說訂婚的事,可她心裏知道,慕俞沉平時隻忙生意,對家裏並不怎麽過問。

二樓到了,門打開。

慕俞沉抬步走出去。

舒明煙忐忑地站在原地,目送那道背影消失。

電梯門緩緩關閉,在最後一條縫隙合上之前,舒明煙緊急按了開門按鈕,不顧一切衝出去。

慕俞沉不常回家,下次見到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他的話在慕家最有權威,也是自己現在唯一的希望。

杭麗琴莫名其妙催她訂婚,她不能再拖了。

無論如何,今晚都要試一試!

舒明煙一口氣跑出電梯,追上前麵的慕俞沉。

廊下燈光昏暗,凝著前方男人高大矜冷的背影,她步子緩下來,低著頭,慢吞吞跟在慕俞沉後麵。

慕俞沉察覺到動靜,步子稍頓,繼續往前走。

臥室門口,他終於停下來,轉身幽沉的目光望著她:“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