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暗千家,這樣的畫麵在詩人筆下總是美輪美奐,但放到現實中看就不見得了。

水霧彌漫,商業街上行人稀少,垂楊亦無精打采。

溫誓撐著傘趕路,襯衫被雨打濕貼在胳膊上,冰涼黏膩叫人不舒服。

要不是那物件已經眼巴巴地等了大半個月,他絕不會在這樣的天氣出門。

口袋裏的手機叮了兩聲,估計是任瑜在催他,溫誓騰不出手,沒管,隻是加快了腳下步伐。

一路走到璟瑜軒,他褲腳管也潮了,收了傘立在木門邊,沒急著進去,先拿出方巾擦了擦眼鏡。

任瑜在裏頭瞧見他的身影,趕忙出來迎,男人的聲音和門縫一同打開:“我說大少爺啊,你還能來得再慢一點嗎?”

溫誓重新戴上眼鏡,原本清雋的眉眼被遮了幾分。

他張口就問任瑜:“貨呢?”

“裏頭,老孫剛打電話來說到巷子口了,可別被他搶了。”

溫誓朝他笑笑,說:“不會。”

任瑜繞到櫃台後,拿出一張方布攤開在桌麵上,裏頭包著五六枚銅幣:“你看看,都是大樣,這顏色也漂亮,我估摸著得四位數。”

溫誓撿起其中一枚拿在手中,錢幣外方內圓,上頭刻著“乾隆通寶”四字,銅質黃亮,字口清晰,也沒什麽磕碰留下來的瑕疵。

越仔細端詳,他嘴角的弧度越彎,鏡片上倒映著錢幣折射出來的微光。

“確實是好東西。”溫誓放下銅幣,“我都要了。”

他話音剛落,木門又被打開,走進來一個盤著串珠的中年男人,一開口也是同樣的一句:“貨呢?快給我看看。”

任瑜勾起嘴角壞笑,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挑火道:“溫老師剛全部要走,老孫你太慢了!”

孫茂林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指著溫誓問:“你小子全要了?”

溫誓把方布小心折疊收好:“對。”

璟瑜軒就這規矩,到店驗貨,先到先得,不提前透圖,也不接受預訂。

孫茂林問:“一個都不給我留啊?”

溫誓嘴上說了聲“抱歉”,可臉上那笑裏可沒一點不好意思。

孫茂林懊惱地誒呀了一聲,伸出手說:“那也讓我看看啊,看兩眼總行吧?”

“算了吧。”溫誓拍拍他肩,“怕你看了心裏更不舒服。”

任瑜在一旁樂得笑出聲,就喜歡看這種場麵。

他數落老孫道:“消息我可是統一發到群裏的啊,誰讓你跑不過人家。”

“他多大歲數,我多大歲數。”孫茂林又把槍口對準任瑜,“你以後照顧照顧我們這些老年人,給我們早發三分鍾行不行?”

任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擺擺手不買賬:“你一冬泳健將算哪門子老年人?都沒到退休年齡,我不認。”

溫誓把東西收進口袋裏,不想留在這和他們多閑聊,畢竟懷裏揣著寶貝,這兒還有匹垂涎的餓狼。

看他邁步要往門外走,孫茂林朝溫誓喊:“就走啦?怕我搶啊?”

溫誓沒回頭,笑著留下一句:“好東西當然得自己偷著樂。”

他話裏頭那有意無意的得瑟讓孫茂林氣不打一處來,任瑜拍拍老孫的肩,安慰他過兩天還有批貨,讓他別著急。

來時腳步匆匆,狼狽地淋了一身雨,離開璟瑜軒後溫誓沿著原路返回,這次閑庭信步,心情大好,再看眼前的朦朧雨景都覺得浪漫了起來。

此時不過才清晨七點多,隻有早餐鋪冒著熱氣早早開始營業。

一醒來看見微信消息就趕過來了,還沒來得及吃早飯,溫誓走進去,和老板要了份招牌生煎。

小店裏客人還不少,溫誓找了張空位坐下,對麵是個年輕女人,看樣子也是剛來。

沒一會兒,老板娘端上兩盤生煎:“來,這是你倆的。”

溫誓把其中一份挪到自己麵前,從竹筒裏抽了雙筷子,小心戳破生煎包的表皮,鮮香濃鬱的湯汁瞬間流出。

他剛要俯身張嘴,就看見視線裏有一道什麽東西在空中劃過弧線,濺到了自己身上。

溫誓懵了瞬,緩緩低下頭,看了看襯衫上的油漬,又抬眸看了看對麵的人。

她一手握著筷子,嘴裏還咬著那顆生煎包,目光呆滯,像是被定格住了。

“對不起!”反應過來後女人趕緊丟下筷子,慌張無措下抽了好幾張紙巾遞給他。

溫誓笑了笑,並未生氣:“沒事。”

對方用水打濕紙巾想幫他擦,被溫誓伸手擋住,說:“不能碰水,會更難洗掉的。”

“哦。”女人訕訕收回手,“不好意思啊,我賠錢給你吧。”

“不用,真的沒事,能洗掉的。”溫誓簡單擦了擦,對袖子上的油斑並不在意,“快吃吧。”

他重新拿起筷子,笑著加上一句:“記得第一口咬小一點啊。”

女人點點頭,想想還是過意不去,又和老板要了碗桂花赤豆圓子送給他。

她吃起來速度很快,沒一會兒盤子就空了,抽了張紙巾擦嘴,走之前又對溫誓說了聲:“對不起啊。”

他也隻好再說一遍:“沒關係。”

因為多吃了碗赤豆圓子,溫誓一站起來都覺得有些撐了。

他走出早餐店,放慢步速,那碗赤豆圓子對他來說太甜了,吃飽過後更覺得膩。

街邊店鋪陸陸續續地開了門,一家木工坊亮著燈,溫誓無意間往裏瞥了眼,目光卻沒收得回來。

他知道這家店,也路過無數回,今天卻發現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隔著落地玻璃窗,溫誓看見了剛剛早餐店的那個年輕女人,穿著黑色T恤和寬鬆背帶褲,黑發在後腦勺盤成一個鬆鬆垮垮的丸子頭,一手錘子一手鏟刀在給木頭砸凹槽。

沒想到她還是個小木匠,溫誓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觀摩起來,

在溫誓的印象裏,幹木工的都是些老匠人,頭次見這樣的年輕姑娘拿起鏟刀削木頭,畫麵說違和倒也不違和,挺新鮮的。

想到她剛剛咬著生煎包的傻眼表情,溫誓彎唇笑了笑。

以為是個大大咧咧的,做木工的話,手藝好不好?

雨還在下,沿著傘麵滴落在路邊坑坑窪窪的水塘裏。

屋裏的人抬手把一縷發絲撩到耳後,停下來喘口氣,溫誓察覺自己停駐的時間過長,便收回目光,撐傘繼續往前走。

整個周末都泡在雨水裏,周一清晨卻升起燦陽,氣溫隨著晴空萬裏一下子飆升,才四月就著急得像要入夏。

早些年剛接觸古玩的時候,溫誓很喜歡收集一些具有年代感的舊書,但後來又漸漸覺得這東西沒意思,不僅占地方、易損壞還不值錢,他抽空整理了一下,打算都轉手賣出去。

今天下午約著見麵的就是一舊書收藏家,本職工作是教高中的曆史老師,也是溫誓以前的同事,想要他手上一本盧梭的《漫步遐想錄》,還問他手頭有沒有什麽古籍。

地點約在了街頭的鬆月茶室,清雅的店鋪挨著一棵柳樹,門口掛著兩盞燈籠,紙麵上畫著花卉草木。

溫誓走到門口,站在屋簷陰頭下,拿出手機查看微信消息。

“誒,讓讓。”有兩人抬著一張木桌走過來。

溫誓抬眸,發覺自己擋了人家的路,趕緊往後退一步,給他們騰出位置。

唐老師還沒回他的消息,看樣子還在路上。

溫誓摁熄手機屏幕,偏頭往屋裏張望一眼。

抬桌子的女人突然停下腳步,也回過頭來。

兩人目光對上時,溫誓並沒有一下子認出她來。

她朝他微微點了下頭,又繼續往前走。

那一瞬間溫誓才想起來,是她。

她今天和那天又不太一樣,上半身穿著件緊身T恤,下半身是寬鬆的軍綠色工裝褲,露出一截腰,黑發紮成馬尾,手臂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連溫誓自己都沒發覺嘴角是什麽時候翹起的,目光一直追著人家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屏風後。

他那時沒想太多,隻知道他和這個人不能再算陌生。

幾分鍾後唐老師到了,茶剛端上桌。

兩人簡單打了招呼,溫誓把帶來的東西拿到桌上,先遞給他那本《漫步遐想錄》:“你看看。”

舊書封麵邊緣已泛黃,紙頁捏在手裏也薄脆,唐海小心翼翼地捧著,翻看扉頁和目錄:“對,就是這本。”

溫誓把另一遝書也推給他,說:“古籍在這,我看都破損得挺厲害的,你確定要麽?”

唐海笑了笑,告訴他:“就要破的,我一個學生現在在大學裏學文物修複,他們上課要用。”

“哦。”溫誓了然地點點頭,“那我回去再找找,有的話再聯係你。”

“行。”

唐海說下午學校要有課,茶隻喝了半盞就起身離開了。

溫誓不想辜負這大好晴天,本身又是閑人一個,留了下來繼續品茶。

鬆月茶室之所以聞名遐邇,也不全靠好茶和美食。

老板娘吳鬆月總愛穿著各式各樣的改良旗袍,五官不說多精致漂亮,但一顰一笑韻味十足。

她從台階上走下來,指著樓梯下的一塊空間對身後的人說:“就這兒,你看做個架子,給我放放花草怎麽樣?”

“養花就算了吧,這都照不到太陽,要不我給你打個櫃子,裝裝餐具什麽的?”

“也行,你看著來。”

溫誓看著那女人拿出卷尺,一邊量一邊在本子上記錄下數據。

金黃陽光灑在桌上,將茶杯裏的水波映得透亮。

好景都在窗外,他卻一個勁盯著那昏暗的小拐角,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

等恍恍回過神,溫誓拿起手邊的茶杯淺抿了口,茶已經涼了,味道發澀。

他放下茶杯,起身離開了茶室。

作者有話說:

在這個逐漸轉涼的天氣裏開一篇反季節甜文,祝您閱讀愉快~

*本文中出現的文玩相關內容參考自網絡資料。

木雕相關內容主要參考《欠削吧,木頭》和《慢木雕》兩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