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假正經

夜愈深,月光偏過回廊斜斜的照進窗內,窗前落了一地清冷的流霜,夜風徐徐而過,吹起紗簾,搖搖曳曳,燭光微微起伏,孤影婆娑。

窗邊的軟塌上,帝北尊沉默靜坐,神色淡淡的望著窗外那道緩緩消失在月色之中的身影,許久,才垂下眼簾……

“太子殿下?”

屋外忽然傳來風揚的聲音。

“進來。”

帝北尊頭都不抬一下,淡然應了一聲。

風揚很快便推門而入,幾個大步來到帝北尊跟前,將一瓶酒奉上,“殿下,司空大人回去了,他讓屬下將這酒送給殿下您,說是為了感謝您。”

聞言,帝北尊才驀然抬起,深幽的目光定定的望著風揚手上的酒,酒瓶不大,看起來卻是挺珍貴,他若有所思的望著風揚。

“是葡萄酒,司空大人說是美容養顏的……他還說,還說……”

風揚臉色繃得緊緊的,眼神不停的打量著帝北尊的臉色,生怕自己會踩到地雷,然而帝北尊卻是神色寂然,淡定從容。

“他還說了什麽?”

雲淡風輕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

風揚咽了一口唾沫,這才小聲道,“他還說,他……他喜歡看殿下您冰清玉潔,冷豔高貴的樣子……”

風揚實在是不敢把後麵更混賬的話說完,那些話聽起來好像一個流氓在調戲一個清純的少女,那個流氓就是司空大人,而,他們的殿下,似乎成了那個清純的少女……

‘呯!’

帝北尊捏在茶杯瞬間化作一縷粉末,流沙一般輕揚在夜風中,冷豔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的表情,聽似平和的聲音裏卻隱隱透著一股凜冽的寒意,“是麽?還說了什麽?”

“哦,殿下……他,司空大人他還罵您了……”

“罵本殿?”

“是的,太子殿下……他罵您假正經……卑鄙奸詐,恃強淩弱,小心眼……還特地跟屬下解釋了那假正經的意思。”

“嗯?”

“他說你那種假正經的樣子就像跟人私奔被抓回來強行聯姻的世家大小姐,在新婚之夜總是嘶聲竭力的對新郎喊‘即使你得到我的身子也休想得到我的心!’,然後第二天起來什麽事也沒有的羞答答的跟在新郎後麵給……”

風揚沒有再繼續下去,因為他發現他們的帝北太子殿下波瀾無驚的臉上已經微微浮起了些許的陰沉。

司空堇,你可是夠大膽的,這麽出言輕薄他們尊貴的太子殿下,這要是放在他們大周,那人早就被太子殿下下令直接賜死了,哪裏還能這麽活蹦亂跳大搖大擺的進出行館,還敢直呼他們殿下的名字,出言不遜,語氣囂張至極。

風揚覺得帝北尊應該會大怒,但是心底卻很明白,他們太子殿下不會,事實上,很少有什麽事情能讓他們太子殿下那生死不驚的情緒大起波瀾。

“你明天去一趟大雍皇宮,大雍皇也應該給本殿答案了,該怎麽做,讓他自己掂量清楚,本殿最遲後天要得到他的答案。”

帝北尊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平靜的聲音裏帶著無形的壓迫之力,緩緩從衣袖裏拿出一封信遞給風揚,隨手接過風揚手中的酒瓶。

“是,殿下!南梁的使臣恐怕一定會秘密的趕在七屆四星全會之前抵達大雍皇城,大雍皇無非就是想拖著此時提到這七屆四星全會的議題上,所以,殿下,屬下以為即便我們明天前去,大雍皇肯定也會用其他的借口拖延。”

“本殿給過他機會,若是他不珍惜,那就不要怪本殿狠了。”

帝北尊不以為然的冷笑。

“太子殿下……”

風揚一怔,心頭微微一跳,有些吃驚的望著帝北尊。

“你退下吧。”

“可是太子殿下,您……”

風揚還想說些什麽,可是看到帝北尊已經一身冷漠的轉頭望向窗外,頓時也不敢再出聲,隻好施禮悄悄的退了下去。

月色在窗框下投下一道道寂寥的疏影,天光清冷如霜,拔開瓶塞,倒也沒有猶豫的仰頭灌下一口……

第二天,大清早的,司空大人便被外麵急促的敲門聲給驚醒了。

不用說,正是孟奔波跟梅如花兩人,兩人看到司空大人臉上還略帶有的淤青,嚇了一跳,後來不知道司空大人從哪裏弄來的兩個黑漆漆的圈圈往眼睛上帶了去,遮住了那青腫的黑眼圈。

孟奔波好奇的問了一下,司空大人告訴他說,那是他最新發明的墨鏡,用某種特殊的材質製成的,可以用來遮陽擋風,保護眼睛。

還別說,這一戴上這眼鏡,看起來雖然很怪異,但是好像挺……挺好看,那個叫什麽,霸氣!

對,霸氣!

梳洗完顧不上早膳,三人便直奔都尉預備處,走過朝陽大街的時候,隨處可以見到那些巡邏的衛隊,他們的步履整齊而緊張,正在挨家挨戶的搜查可疑的嫌犯。

聽說昨夜後半夜,吉祥賭坊還起了大火,到淩晨才撲滅,吉祥賭坊損失巨大。

之前柳海波大人,八公主在宮中遇害的事情,皇宮失竊案等大堆接踵而來的事情,還有今天清晨,皇城的環衛管事在皇城的臭水溝裏又發現了幾具朝中官員的屍體……

如今整個皇城都陷入了一種令人壓抑的陰霾之中。

穿過朝陽大街往都尉預備處的方向走的時候,剛好看到帶著屬下視察中的司法門代大閣領唐靖堯大人。

唐靖堯俊雅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走向司空大人,孟奔波跟梅如花連忙施禮問好,“末將見過唐閣領大人!”

唐靖堯擺了擺手,目光落在司空大人的臉上,看到司空大人罩在眼睛的東西,有些驚訝的問道,“阿堇,你這麽在這裏?你臉怎麽了?你臉上這是什麽東西?眼罩嗎?”

司空大人聳了聳肩,戳了一個小籠包咬了一口下去,含糊道,“哦,昨晚睡覺掉床了,不是眼罩,這是好東西,保護眼睛用的。我要去都尉預備處給那幫新兵上課啊,連早膳都被顧上,你怎麽也親自巡邏來了?要來一個嗎?姚家鋪子的,肉美多汁,挺不錯……”

拂了拂手,唐靖堯皺眉道,“上課?你怎麽跑那邊去了?這麽清閑?”

“哪有,是他們兩個哭著求我的,今早有什麽新鮮事嗎?看你平時那麽偷懶的人一下子敬業起來讓我覺得非常的匪夷所思。”

“見麵就損我啊你?最近皇城不太平,得廢些心思,你又不是不懂,昨晚上許俞大人遇害了,你可得當心點,對了七屆四星全會……你幹脆直接說到我們司法門算了……”

“美得你,想當甩手掌櫃,門都沒有!”

“阿堇,到司法門有什麽不好?不用上前線,而且公務挺輕鬆,有我罩著你,你在司法門絕對可以橫著走,連中州會的其他人也不敢拿你怎麽樣,這樣的好事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難不成你還想跟季無歌在軍統部混?”

唐靖堯劍眉微微皺起,眼裏充滿不讚成。

“你應該明白,軍統部那邊還有一個某人,那個某人可是處處針對你,你要真過去,在他的鎮壓之下,你能輕易抬頭?但是你要是在我們司法門那可就不一樣了,時時刻刻像一隻蚊子一樣,盯死他,讓他動都不敢動一下!”

“嗯……司法門的油水是很豐厚的,而且那邊的督察使大多都是大美女,要是你考慮著撈著的油水不必給你分成,再給我分配你們司法門第一花和第二花,並且每天命令她們穿小一碼的官服任職……那我……”

司空大人的話還沒落下,眉心忽然一挑,眼角的餘光似乎掃到旁邊款款而來的一抹淡青色,她一怔,幾乎是咬了舌頭的立馬說道——

“那我也絕對是不會同意的,我堅決服從上封的安排,有組織有紀律,這樣徇私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做的,更不會找關係疏通,我相信我的實力。不然這麽做,隻會引起官場舞弊,作風腐敗,在極大的程度上影響了我大雍的發展……”

“堇哥哥!唐閣領!”

幸拂畫那溫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司空大人默然轉過頭,一臉的驚訝,吃驚的望著幸拂畫,詫異道,“九公主?你怎麽會在這裏?”

“九公主!”

“末將參見九公主!”

唐靖堯跟孟梅二人也打招呼道。

幸拂畫徐徐走了過來,流動的空氣中輕輕拂來一股清幽淡雅的少女幽香,絕色傾城的臉上蘊含著如蓮一般清雅的淺笑,明澈動人的眼眸裏閃爍著狡黠的幽光,隨意的一掃,目光便停在司空堇的臉上。

“聽說某人要在都尉預備處給新兵上課,父王讓本公主來觀摩。堇哥哥,你這是怎麽了?你的臉怎麽了?”

這話一落,司空大人頓時就垮下臉,腦袋忍不住又發疼得厲害,立馬轉過身,移開腳步。

“哦,那個,我沒事,昨天不小心給摔了一下,公主殿下,你看天這麽熱,太陽那麽大,你一個女孩子就別去湊熱鬧了,一群大男人講著怎麽打架,這有什麽好聽的?而且,你在,這個某人會很緊張的,某人一緊張起來,她就會發揮失常……”

“司空堇,你竟敢拿這理由來搪塞本公主?”

幸拂畫蹙起秀眉。

“沒有!絕對沒有的事!下官哪敢啊?好了,好了,別鬧脾氣了,這辦正事呢!喏,給你銀票,你快去找……呃……子溪,嗯,對,你找藍子溪逛街去吧,中午下官再跟唐閣領找你們吃飯去……去吧,去吧,梅副將,你護送一下九公主……”

司空大人豪氣萬千的從衣袖裏一把掏出銀票,看都沒看就往幸拂畫手裏塞了去,然後踢了一旁的梅如花一腳。

梅如花悶哼了一聲,瞪了司空大人一眼,而司空大人不待兩人反應過來,拉著唐靖堯往前方走了去。

實在是不知道怎麽麵對幸拂畫,每次一見到她那深情而關切的眼神,司空堇心中就複雜得跟吞了五味瓶一般——

不能跟她道明身份,更無法回應她的感情……

“堇哥哥……”

幸拂畫驀然轉過身,卻發現司空大人早已經拉著唐靖堯走得老遠……

“你就那麽不願意見到我嗎?”

凝視著司空堇的身影漸漸被如海的人潮所淹沒,幸拂畫那清淡的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臉上也染上一抹淡淡的悵然。

她落寞的垂下眼簾,看著手中依稀還殘留著他淡淡溫度的銀票,忽然就一動不動。

梅如花猶豫了許久,不動聲色的看著一臉落寞黯然的幸拂畫,正掙紮著要不要上前,而這時候,幸拂畫忽然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公主殿下,你要去哪裏?唐府在那個方向!”

梅如花迎了上去。

“本宮回王府,你不用跟來,回去吧。”

幸拂畫落下這麽一句,忽然加快腳步……

“公主殿下!”

……

“你跟九公主到底怎麽回事?看你這態度不對啊,完全不像是人家未婚夫的樣子。”

唐靖堯用那種頗為好奇的眼神望著司空堇,詢問道。

司空大人左顧右盼,將最後一個小籠包放進嘴裏,一邊支吾的應答,“什麽怎麽回事?你這話幾個意思?”

“別跟我裝傻!你不會在外麵看上了其他的女孩子了吧?最近看你對九公主的態度很可疑!”

唐靖堯小心翼翼的盯著司空堇,不錯過他臉上任何的變化。

“怎麽可能!我是那麽專情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愛上那些的女人,我是不可能愛上她們的!她們在我眼裏隻不過是一些庸脂俗粉!”

媽的,我喜歡的是男人,絕對是男人!

司空大人在心裏不停的呐喊,她什麽時候才能光明正大的染指男人?

比如帝北尊那樣冷豔的妖孽!

“專情那你還那態度,九公主那麽聰明的人,會猜不到你這是故意疏遠她嗎?皇上可是給你們賜婚了,你們現在就是未婚夫婦,她是你未婚妻,你那麽對她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唐唐,你這是不了解狀況。”

“放屁!你以為你那點小心思能瞞得過我?肯定是在外麵有別的女人了,我的男人的直覺告訴我就是這麽回事。”

“真不是,我發誓我沒有對那些女人動心,我說的可都是真的,我可以發誓!”

“滾你的,誰信你?最不講信用的人就是你!我告訴你,九公主可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你可別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唐靖堯語重心長道。

“畫兒不是西瓜!而且,我也知道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而且她對我很好,一直都對我關懷備至,愛意至深……”

“那你還身在福中不知福?以九公主的才貌,整個大雍乃至風雲大陸也找不出幾個來,她配你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你這坨牛糞上,天上掉下大餡餅砸你臉上了!”

“對,砸得我兩眼直冒金星!你這什麽破比喻?我好歹也是一代風度翩翩美少年,什麽牛糞?”

司空堇瞪了唐靖堯一眼。

“你要是敢辜負了九公主,那你就是一坨屎!”

“去死吧!我要是那什麽,那你就是屎殼螂!”

“司空堇,你敢暗自罵我?”

“你還明著罵我呢!還大閣領呢,一點文明素質也沒有!”

“我這是在跟你講道理,你那脖子上的東西都裝滿水了?司空堇,你給我站住!跑什麽?你這個不成器的家夥!”

唐靖堯拔腿追了上去,一拳揍了過去,隻聽到‘鐺鐺’的幾聲,司空大人架在臉上的墨鏡頓時被打落,一隻青腫的眼睛頓時露了出來……

“哈哈哈!”

唐靖堯一看到司空大人那淤青的腫得高高的眼睛,這才發現他的半張臉都快腫得跟豬頭一樣,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你這是……這是被誰揍成這樣了?這麽慘?”

司空大人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恨恨的瞪了唐靖堯一眼,趕緊撿起地上的墨鏡,也不管四周投來的嬉笑的聲音,連忙帶上。

“去滿芳樓給揍出來的?”

看著司空大人臉色不對,唐靖堯壓低聲音,小心的試探道,“昨晚上跟季無歌出去了?那家夥又喝多耍酒瘋了?”

司空大人臉色越來越臭,陰沉的瞪著唐靖堯,“胡扯什麽!”

“大人,難道是你喝醉了,占了某個姑娘的清白,被人家的父親給揍了?”

一旁的孟奔波驚呼道。

“嗯!應該是,看他剛剛對九公主的態度就知道,分明是心懷愧疚,還給了那麽多銀子,心裏肯定有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麽大方!”

唐靖堯讚同道。

“行了,你們也別調侃我了!沒有你們想得那麽齷蹉!本少爺隻對女人大方,你們是女人嗎?”

“呸!要異性沒人性的家夥!”

司空堇理都不理他們,徑直加快了腳步,心裏暗自尋思著:

等這七屆四星全會過後就爭取調回馬蘭城吧,同時讓九公主多多跟優質男接觸接觸,或許她能從中找到屬於她的良人也說不定,這麽隱瞞下去,那也不是辦法。

想起幸拂畫那深情而溫暖的眼神,司空大人不禁覺得頭痛至極——

那樣善良深情的女孩子,她終其一生應當好好去珍惜的,但是……

清晨的太陽已經升起,金燦燦的晨曦灑滿了一地,長長的身影就落在腳下,有些蒼涼,司空堇微微抬起頭,靜靜的望著穿過雲層照耀而下的暖陽,心頭悄然拂過一道悵然,伴隨而至的,還有一絲淡淡的悶痛。

那樣的悶痛,她也不知為誰,為幸拂畫,為她的父親司空奇,又或者為蘇月他們,還是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