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良說著,便開始減速,停車。

公然跳下車,坐在他旁邊的副駕駛座位上,係好安全帶,薛家良放下手刹,繼續前進。

姐姐薛家榮使出了渾身解數、拿出最高的標準來接待這位高幹家庭出身的弟媳婦。

姐夫老早就起來打掃庭院,前後三個院子從昨天就開始打掃,不知掃了多少遍了,陽陽也拿個小笤帚跟在他屁股後麵掃地。

每當春暖花開一直到十月底,是楓樹灣一帶最熱鬧的季節,這裏,早就是遠近聞名的旅遊區了,是城市裏的人踏青、旅遊、觀光的好去處。

最開始隻是本縣城的人來這裏觀光、采風,隨著楓樹灣山地高爾夫球場的投入使用,這幾年,來這裏旅遊觀光的外地遊客逐漸多了起來,薛家榮家的房子又是臨街而建,條件得天獨厚,她也是這一帶經營農家院最早的人家,加上她為人爽朗、厚道,生意一直不錯,每當雙休日或者節假日,都會有老主顧提前跟她預定房間。

由於她提前三天知道弟弟兩口子要回家認親,她老早就將今天歇業的牌子掛了出去,這兩天,家裏不接待任何人,專心致誌接待弟弟兩口子。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公然心裏還是有點擔心。

薛家良見她忽然不說話了,就問道:“怎麽了?”

公然掩飾著自己內心的緊張,說道:“什……麽怎麽了?”

薛家良說:“你怎麽突然不說話了?”

公然說:“老薛,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麽?大姐一家你又不是不認識?”

公然說:“我緊張的不是大姐和姐夫,我是怕你家……那些……”她欲言又止。

“你到底怕我家什麽?”

“怕你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我不懂得農村禮儀,怕給你丟人。”

“哈哈。”薛家良那一刻感覺公然真的很可愛,他笑著說:“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我信,從你龔大俠的嘴裏說出來我就不信了,誰不知道你的厲害,你怕過誰呀?”

“我沒跟你開玩笑,我是真心話。”公然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薛家良笑著握過她的手,說道:“我知道你這是真心話。”

“知道就快點教教我。”

“教你什麽?”

“教我見了他們都該怎麽說話?”

“你怎麽知道我有七大姑八大姨?”

“不是你剛才說的嗎?你說大姐難免會通知七大姑八大姨的來認親?”

薛家良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公然,笑著說:“我是說難免,不過,自從我父親去世後,我家的親戚大部分都跟我們斷交了,別說別人,就是我親姑都不跟我們來往了,因為我家太窮了。後來,我回到縣城工作,我親姑來找我媽,那是她這麽多年第一次登我家的門,來求我給她兒子安排工作,我老娘直接就答複她,說我不是官不是灶,安排不了。”

公然看著他,說道:“想不到老娘還很耿直,不給你找事。”

薛家良說:“我老娘的確是個耿直的人,但這次她不是怕給我找事,她是記仇。”

“記仇?”

“是的。我考上高中的那一年,沒錢交學費,我老娘舍不得花錢坐車,讓姐夫套上牲口,坐著馬車去她家找她借錢,她不但沒借一分錢,連口水都沒管他們娘倆,直接給駁兒回來了,那年暑假,我跟媽媽我們倆,采了一暑假草藥,加上姐姐的幫助,才給湊齊了學費……”

公然撫著他的臉,說道:“別怨他們,那個時候都窮。”

薛家良搖搖頭,說道:“他家不窮,我姑父在百貨公司當經理,用媽媽的話說,是我們太窮,怕我們沾上她家。他們那天去他家借錢,正趕上他們吃飯,據姐夫回來說,當時表弟在啃豬肘子,上麵還有好多肉,啃了兩口就不啃了放在飯桌上,姑父隨手就扔給了門口的狗,就跟扔個爛鹹菜一樣。”

“我後來問媽媽,是不是有這回事。我記得媽媽當時笑著說:有這回事,他寧願把帶肉的骨頭扔給狗,也不留我們吃飯,意思很明顯,就是要斷絕來往,兒呀,好好上學,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不為別的,就為給娘爭口氣!”

公然側過身子,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道:“你太不容易了!”

薛家良說:“我沒有什麽不容易的,我長這麽大,都是喝老娘的血長大的……我老娘才是真的不容易,三十多歲沒了丈夫,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後來姐姐過繼給大伯,姐姐還不理解,為這好多年都不叫媽,總埋怨媽媽為什麽不把我過繼出去,後來我懂事後跟她說,你是丫頭,就要把你過繼出去。氣得她沒少揍我。”

“咯咯。”公然含著眼淚笑了。

薛家良緊皺著眉頭說道:“有時候,親人對你的傷害,就如果飯裏的一粒石子,吐不出來,隻能咽下去,那種傷害,有時是不可重建的。母親其實是個很厚道的人,父親去世後,我們孤兒寡母的,沒少挨村裏的人欺負,我家有塊耕地,由最初的七分,慢慢減少到了四分,其它都被鄰居強占了,媽媽一忍再忍,我後來知道後,堅決不幹,不但揍了他家的孩子,還把他家的房子點著了,然後將他家強行種在我家地裏的紅薯連根拔起,那幾天,手裏一直拿著一柄鐵鎬守在地裏,隻有他家有人敢來,我就跟他拚命!誓死保衛我家的耕地。”

公然看著他,眼裏泛著淚花:“後來呢?”

“我都敢點他家的房子,就是要拚命,後來,媽媽我們倆在奪回的地裏種上了莊稼,他家再也不敢侵占我家一寸耕地了。”

公然自豪地說:“如果媽媽看到你現在,她老人家就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了。”

薛家良說:“這個,她在活著的時候就不擔心了,去世的時候,我已經是縣府辦副主任了,縣長跟前的紅人,在她眼裏,他的兒子頂天立地,非常了不起,用她的話說,我不欺負別人就是別人的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