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這一晚上,龔法成還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卜月梅以為他想女兒了,就故意逗他說:“是不是想小然了?”

龔法成往上挪了挪身子,雙手墊在腦後,靠在床頭上說:“你說奇怪不奇怪,我還真不是想她,但腦子裏全是她,不知為什麽,就是睡不著,按說也不是有多想她。”

卜月梅笑了,放下龔法成的一隻胳膊墊在自己的腦後,依偎在他的臂膀中說道:“說來說去還是想,明天就回來了,不用想了。”

龔法成說:“也是奇怪了,你說這孩子以前跟磕磕絆絆的時候也沒有一年不見麵的時候,你說人都回來了,我卻摸不著她。”

卜月梅知道他嘴上不說想女兒,其實心裏還是想,她最近發現,可能是年歲大了,龔法成念叨女兒的時間多了,經常跟她說女兒小時候的事情,前兩天收拾屋子,還翻出女兒小時候的幾張照片,端詳了好長時間。

卜月梅故意說道:“二大不由娘,沒良心的丫頭,有了對象就忘了爹,連個電話也不打,就發了個信息,真是的!”

龔法成笑笑沒說話。

卜月梅說道:“要不咱給她打個電話?”

龔法成說:“不用打了,她肯定正在休息。”

“那就給家良打?”

“那就更不用打了,今天晚上西山水庫泄洪,途徑青州三個縣,他們防汛任務肯定很艱巨,這個關鍵時刻,家良肯定會在第一線的。”

“也沒準小然跟他在一起,不然為什麽連電話都不給咱們打一個。”

“有可能。她是國家地理雜誌的簽約記者,以她的脾氣,肯定會跟著家良去防汛的。”

“既然他們都忙,咱們就不打電話騷擾他們了,睡吧?明天是周六,我起床就去買菜,明天給他們做好吃的等著他們。”

龔法成說:“你還是給他們包餃子吧,你忘了前幾天小然給咱們打電話說她想吃純正的中國味的餃子?”

卜月梅說:“餃子當然要包,那也要弄幾個菜,咱們一家人喝酒慶祝團聚。”

龔法成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好,睡吧。”

重新躺下後,龔法成仍然睡不著,他悄悄地起床,想到三樓的露台坐一會。途徑女兒的臥室,就推開門,打開燈,盡管公然一年不在家,但卜月梅仍然堅持給公然收拾房間,時刻保持幹淨整潔。昨天知道她要回來,就給她的床鋪換上幹淨的床單被單,每個角落又都精心擦拭了一遍。

自打卜月梅上次小產後,她表示不再要孩子了,她說她不能再當殺手去殺害自己的親骨肉了,她不忍心再去傷害這些小生命了,她說她怕了,還說後半輩子就指望小然了。

龔法成當然樂意她這個決定,但嘴上卻說一切由她。

來到外麵的露台,省城的天空繁星閃爍,隻是不知青州是否晴天。此時的龔法成,盡管意識深處有了某種不詳的預感,但他無法判斷到底發生了什麽。

再說薛家良。他抱著公然被湍急的洪水瞬間就淹沒了。

好在他們提前做好憋氣的準備,沒有一下子被嗆到。

從小就在楓樹灣水庫戲水的薛家良,常聽水性好的老人們講,遇到洪水,在沉悶之前一定不要慌,無論情形多麽危急,也要努力憋一口氣,這口氣就是救命氣,關鍵時刻能救你的命。因為人在落水的那一刻,如果胸腔裏沒有一口氣憋著,就沒有再浮上來的可能了,所以這口氣至關重要。

公然雖然會遊泳,但她是在風平浪靜幹淨透明的遊泳池或者是海邊浴場,可以說沒有任何危險,盡管她遭遇過很多危險,比如野狗、颶風、毒蛇等等,但是還沒有跟洪水搏擊的經驗,她憋了一口氣後,很快就用完了,她努力掙紮著,期望能浮出水麵,再憋一口氣,然而,這口氣始終無法完成,渾濁的河水嗆得她肺管生疼,又沒法咳嗽,眼看她要永遠地沉入水裏了,關鍵時刻薛家良遊到她跟前,用力抓住她,將她托出水麵,她才得以劇烈咳嗽出來,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並被他護著順勢漂浮。

剛被決堤的洪水衝下來的時候,的確是洶湧澎湃,但洪水的能量被村莊和田野稀釋後,就沒有那麽肆虐了,洪水也逐漸趨於平緩,它不會像海浪,一波又一波。

薛家良在洪水中,托著公然,努力不讓她被渾濁的洪水嗆到,同時,他在黑暗中,還要不停注意靠近他們的漂浮物,經驗告訴他,好多溺水的人,有三分之一死在跟這些漂浮物的碰撞中,非死即傷,因為這些被洪水衝下來的東西,力度賽過千斤。

但同時他還希望看到這些漂浮物,大水經過村莊時,難免會衝下門板、木頭、洗衣盆什麽的,這些又是溺水人的救命稻草,他希望能看到這些,這樣起碼公然就有救了。

四周黑茫茫的,他們完全被洪水包圍了,公然幾次想睜開他是手自己遊,但都被薛家良抓住,他怕一鬆手就永遠地失去她。

雖然眼下是三伏期間,但冰涼的洪水還是讓他們感到了寒。

天上的雨已經停了,濃鬱的天空偶爾露出清亮,薛家良看到前麵不遠處似乎有塊木板漂浮著,他加快了鳧水的節奏,很快就抓住了那東西,果然是一塊長方形的木板。不等他提示,公然早就抓住了那塊木板。看來,她也是筋疲力盡了。

薛家良沒敢用力抓那塊木板,他隻是一手保持木板的平衡,一手在鳧水。前麵,是一望無際的原野,他不知道他們要漂到哪裏。

有了這塊木板,他們省了不少力氣,公然剛要說話,就聽薛家良嚷道:“少說話,節省力氣。”

前麵,似乎看見了樹木,薛家良大聲喊道:“我們向那個方向遊。”

兩個人奮力遊著,突然,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公然的側麵襲來,薛家良一個猛子鑽過去,從後麵護住了公然。

公然躲過去了,但薛家良的腿卻沒躲過去,他被撞得生疼。等那個東西過去了他才看清,是一頭溺水而亡的豬。

公然想問薛家良撞疼了沒有,薛家良跟她擺手,禁止他說話。

眼看離樹林不遠了,突然,一股洪峰騰空而來,再次將他們衝散、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