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良說得很慢,他一邊說一邊在措辭,他在內心裏對肖自民是支持的,但表麵上不能支持他這麽做,他發現,這個肖自民的身上,有著自己的某些影子,無畏、耿直,說話直來直去,不屑於掩飾自己的觀點,但當麵否定這樣一位可敬的同僚的一些做法,他是做不到鎮定自若的,盡管這是他的第一次。

“自民,我不是要給你潑冷水,你是一個我見到的為數不多的正直的人,這可能跟部隊大熔爐的鍛煉有關,你剛才說要還老百姓一個幹淨的天空,但幹淨的天空也不是沒有缺點,那就是紫外線太強……”

說到這裏,他從肖自民的眼睛裏,明顯看到了驚愕的表情,也許,這位正直的紀委書記,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沒有辦法,薛家良隻能繼續跩下去。

“我的意思是,任何事物都沒有絕對這一說,都是相對的,博陽當前最大的問題是發展,是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不能因為拍一隻蒼蠅就顧此失彼,今年的政府報告前後修改了六次,這恐怕是博陽曆史上不多見的,這也是我性格所在,要麽就不說,說了就得幹,隻要按照我們的規劃,一步一步實施,博陽的天空會美麗而且幹淨的……我不是懦夫,是要顧全大局,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一個小小的秘書問題,引申出關乎博陽發展大局,這恐怕是肖自民沒有預料到的。

當然,薛家良那句“我不是懦夫”,就等於說明了一切。

肖自民就是再不開竅,從這句近乎直白的話裏也能領悟其中的真意。

從肖自民眨巴的大眼睛中,薛家良不難看出,他似乎有些說服了這個“鬥士”,但還要進一步說服,他覺得自己耗費了渾身的氣力,要想違心地說服這樣一位正直的官員,對於他來說,是十分為難的,但當前又是必須的,一個邢龍,有可能引起一係列的連鎖反應,這顯然是眼前最不明智的做法。

他又說道:“對於一個還有百分之六十的人還在貧困線上掙紮的博陽來說,發展經濟,讓所有的人都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遠比拍一隻蒼蠅更重要,何況這隻蒼蠅不是孤立存在的。”

“我懂了,您的意思就是投鼠忌器。”

薛家良在心裏暗暗哀嚎,這個肖自民有話真敢直說啊!他耐著性子說道:“有些話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你這話出了這個屋,就不能說的。”

“我懂。”肖自民說道。

“真懂了?”

肖自民說:“道理我明白,但需要轉過這個彎兒,有一點我可以用黨性保證,我不會給市委添亂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

薛家良忽然想,如果將他和邢偉岩兩人密謀的“退耕還林”的真正用意告訴他,這個紀委書記保證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但他作為博陽的安平的副市長、博陽的縣委書記,對肖自民還必須予以鼓勵:“老肖,你讓我看到了希望,不瞞你說,我來這麽長時間,能夠這樣麵對麵、心與心的交流,你還是第一人。”

肖自民的眼睛來冒出亮光。

“我希望在博陽,能得到你的支持,我也做過紀委工作,我知道紀委工作就是一把雙刃劍,我希望你給我用好這把劍。”

肖自民點點頭,說道:“我理解,謝謝您跟我說了這麽多。”

薛家良起身,跟他握了握手,說道:“自民,有些事要分輕重緩急。”

無論是薛家良的握手,還是薛家良眼眸深沉的擔憂,都震驚了這位紀委書記。

薛家良又說:“我對你個人的政治覺悟沒有懷疑,我隻需要一點,就是凡事一定要做到有法可依,一切冒險和莽撞都會傷害到我們正在進行的事業,這句話適用於我們當前的各項工作,包括我個人。你明白嗎?”

肖自民機械地點點頭。

“我頭來的時候,市委領導就跟我介紹過你,領導們對你的評價很高,可以說在博陽的班子成員中是最高的一位,盡管咱們平時接觸的少,但你這塊工作我是放心的,是不用我惦記著的,我一直期待著我們能有一次這樣深度交流的機會,今天算是實現了。”

薛家良的話從始至終都說得無懈可擊,既真誠又讓你挑不出什麽來。肖自民心裏非常清楚,他不能指望一位剛來的縣委書記就跟他一起衝鋒陷陣,但他又把希望寄托在了這位官場新銳的身上,據他觀察,薛家良是個有思想有能力的領導,他期待博陽的蓋子能在薛家良這一任揭開。

但顯然他有點操之過急了,薛家良的表現更加成熟老練,自己跟他一比,有點小家子氣了,他決定改變一下思路,用力握了一下薛家良的手,說道:“您放心,我會絕對跟您、跟縣委保持一致的,我老肖沒別的長處,但絕對是一塊好鋼,您什麽需要,就請下指示。”

薛家良拍了拍的肩膀,鬆開手。

肖自民夾著文件袋走了,他剛出門,就在走廊裏碰見了邢偉岩,因為一直在咀嚼薛家良說的話,以至於他隻顧低頭走路,險些跟邢偉岩撞上。等邢偉岩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才意識自己的失禮,倉促地衝邢偉岩點點頭,便走了過去。

這樣也好,邢偉岩一定會認為自己在薛家良這裏沒得到支持,這樣,也給邢龍案子的不了了之找個很好的注腳。

邢偉岩走進薛家良的辦公室,他是端著水杯進來的,所以直接走到飲水機旁,自己接滿了一杯水,然後漫不經心地坐在沙發上,說道:“老肖剛才是不是來跟你匯報了?”

薛家良也接了一杯水,坐在他的對麵,看著他,說道:“是啊。”

他們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坦誠。

邢偉岩說:“我看老肖不高興、心事重重的樣子。”

薛家良笑了一下,說道:“唉——老肖是個好同誌,性子直,說話直,有什麽說什麽,是很耿直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