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這麽說?”薛家良問道。

姑娘說:“我這樣跟您說吧,你去找他,說給他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他先問你,有啥用?給我錢嗎?弄得我就不好回答,就是申報成功後,上級給不給錢,給多少錢不是我能左右的,我隻能說,如果申報成功,我去給你爭取。好多人聽我這麽說,就泄氣了,說,不給錢耽誤那功夫幹嘛……”

“我打斷你一下,用申報人自己花錢嗎?”

“用的。”姑娘幹脆地說道:“現在上級審核很嚴,一些文本資料、視頻製作都需申報人自己花錢做。”

“能花多少錢?”

“文本資料沒有多少錢,就是製作視頻費用,為了申報工作順利,我要求視頻必須要請專業人員製作。這個費用大概有幾千吧。對了,我能向您提個要求嗎?”

姑娘看著薛家良說道。

薛家良一揚眉,說道:“請講。”

姑娘說:“拜托您一定要在會上講講,讓領導們都重視起來,隻有領導重視了,我們這塊工作才好辦,最好,寫進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

說道這裏,姑娘又習慣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色寬邊鏡,她的眼鏡有點大,大得有些誇張。

見薛家良不表態,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問道:“我……是不是提不不該提的要求?而且還是……越級提要求?”

薛家良的目光從她的眼鏡上收回,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說道:“沒有,你這個建議提得好。”

薛家良不但沒有怪她“越級提要求”,反而還很讚賞她這種敬業態度,他說道:“但你說的好多都不是官方行為,你比如古法打製燒餅、祖傳秘方等,這完全是人家手工業者自己的事情,和官方不沾邊,領導怎麽重視啊?”

姑娘說:“我舉個例子,唐莊的唐家高蹺班子傳到現在已經有五代傳人了,他們申遺成功後,今年就得到了一筆扶持資金,把全村人高興壞了,他們準備用這筆錢添置服裝道具,在春節期間好好鬧鬧,這一下就帶動了全村,就連他們村修理鍾表的人都來找我,問他這個技術能不能申遺?當時這個高蹺班子申遺就是鄉裏、村裏的幹部普遍重視的結果。”

薛家良感到這個姑娘真是不簡單,能抓住一切機會遊說領導,說明她的確是拿工作當事了。

單純聽她講這些,估計給她半天時間她也說不完。他借她停頓的機會問道:“你的確了不起,看來真是鑽研進去了,是不是上學學的就是這個?”

姑娘沮喪地低下頭,說道:“不是,我學的是考古。”

薛家良一聽她學的是考克就笑了,難怪她穿得這麽複古,不說別的,就說這個背帶褲吧,好像在七八十年代就流行過,還有她腳上那雙又拙又笨還故意擦掉色彩的皮靴,無不透出一個“古”字。

“那你怎麽沒從事考古工作?”

姑娘說:“媽媽堅決反對,說我天天拿個小刷子扒拉死人骨頭,擔心我嫁不出去,畢業後,禁止我從事任何和考古有關的工作。”

薛家良感覺這個丫頭很有意思,就說:“我認為你媽媽說得對,我也無法想象你這樣一個小姑娘,蹲在古墓裏,對著一堆屍骨聚精會神地清理……”

姑娘說:“你們這是偏見,考古學是很廣泛的學科,研究對象不止是墓葬、屍骨,還有各種各樣的遺跡,比如城市、村落、道路、房子、工廠、寺廟、溝渠、橋梁、沉船……幾乎所有現實生活中的東西廢棄後都會變成考古遺存。再說,我也不可能到墓葬現場拿著小刷子去清理骸骨的,我的領域是對考古調查和發掘出的遺存進行研究鑒定,給國有館藏文物定級、展覽、研究,涉及盜掘、走私等案件文物的鑒定,文物進出境管理,等等,這完全可以避開去墓葬現場的。”

薛家良說:“但是,你仍然離不開墓葬兩個字,文物都是從墓葬裏發掘出來的,一個小姑娘,天天接觸這些,不好,陰氣太重,我讚同你媽媽的看法,小孩子,就要聽大人的話。”

“是的,胳膊擰不過大腿,我聽話了,但是我想報考海關,那裏有專門打擊走私文物的部門,就這個小要求也被媽媽否定了,她禁止我從事跟這個行業有關的一切工作,沒辦法,最終我選擇了文化部門,既遠離考古,又跟文化稍稍沾邊。”

薛家良聽出了她對媽媽的不瞞,就問道:“那你怎麽到下邊來了,上邊的文化部門缺你這樣的專業人才啊!”

“上邊才不缺我這樣的人呢,我這個工作,隻要培訓十天,任何人都能上崗,申報條件是死的,逐條套就行了,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再有我選擇來到縣裏,也是賭氣。”姑娘故意撅著嘴說道。

“嗬嗬,我知道了,你是跟媽媽賭氣。”

“對。”

“選擇一個自己既熱愛有能符合媽媽要求的專業沒有嗎?”

“我想讀研,選修的專業是古建築,媽媽仍然反對,我一氣之下,不讀了,上班,誰樂意讀書啊,天下最累的差事就是讀書。但是我學的這個專業,隻能在體製內上班,私營企業是沒有從事文物研究的。”

“民間有給文物做鑒定的機構很多呀,你看電視上那麽多鑒寶的?”

她搖搖頭,說道:“這個,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從事這個行當的。”

薛家良奇怪地問道:“為什麽?這應該很掙錢的。”

姑娘說:“考古人不收藏古物、考古人不鑒定古物、考古人不買賣古物,這是職業道德準則。盡管我目前沒有從事考古工作,但我認同這個行業裏所有的職業準則。”

“有道理,那你又是怎麽到的博陽文化局?”

“這個……機緣巧合吧。”

“機緣巧合?現在大學生畢業很難到行政單位來的,你怎麽是機緣巧合?”

姑娘說:“我是通過考試進來的。”

“在哪兒參加的考試?”

“省城。”

“這麽說你不是博陽縣人?”

“不是。”

“那你怎麽沒分到省城或者周邊地方?”

姑娘的神情黯淡下來,說道:“正好這裏有空缺,另外,跟我學的有點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