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薛家良趕往博陽上任的時候,博陽縣委書記李書海,跟他的辦公室做最後的道別。

再過兩個多小時,他這個博陽縣委書記的前麵,就要被人添上一個“前”字,前縣委書記,他在這裏流的一切血淚和汗水,都將成為過去,甚至成為政敵在攻擊詆毀他時的罵資。而在他以後的履曆上,也隻會有簡單的一筆:曾任博陽縣委書記。但是,有多少人會關心他在博陽三年的時間所付出的一切呢?

三年,人生有幾個三年?他在博陽的這三年,除去忙碌,沒有值得他回憶的地方。他從悠閑的市機關到了博陽後,就是忙,忙得昏天黑地,顧不上老婆,顧不上孩子,甚至顧不上八十歲的老母親,他想通過自己的忙碌,讓這個不太發達的縣城躍上一個新台階,讓這裏的人民,腰包殷實一些。

他把三年全部的感情和心血交給了這塊土地,這裏有他熟悉的一切。

然而此時,他熟悉的人們啊,又有幾個能記起他?又有幾個認可他的努力,他的付出?

沒有。

他是一個失敗者,在跟縣長邢偉岩的博弈中,最終滾出博陽的是他而不是邢維岩。

滾出這個縣城,滾出這裏的人們的視線,那些他所熟悉的人們,那些天天進出縣委縣府機關的幹部們……他們今後將會如何記起他?爆吏?失敗者?隻要其中有一個人說他“還行”,或者說他“還算個好官”,他就知足了。

當然,他的敵人、他的情人,都不會這樣說的,他們會各執一端,一個是最壞,一個是最好。

此時,他的政敵正在組織人準備去高速路口迎接新的縣委書記,而他的情人呢,早已經被他支使到外地考察去了,因為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灰溜溜,更不想跟她麵對“生離死別”。

想到這裏,李書海露出了一絲苦笑。

這時,樓下傳來了喧雜聲,他走到窗邊,就見好幾輛小轎車已經排好序列,縣長邢偉岩正在大聲吆喝著班子成員上車。

他那矮墩墩的身影,真的如同岩石一般,曾屹立於兩任縣委書記之中,屹立在博陽縣城,不知道他和下一任合作中,是否還能屹立不倒。

薛家良,這個名字李書海曾聽說過,那可不是個善茬,不但本人說話尖酸刻薄,而且嘴上說得出就做得出,而且不計後果,是個強種,他得益於省領導龔法成和曾耕田的賞識和提拔,在省紀委工作這幾年,什麽沒見過,什麽沒經曆過,盡管他們不認識,但關於薛家良的傳說,還是聽到過一些的。

姓邢的,你這次要遇上對手了,博陽又要有好戲看了!他看著樓下張羅的邢偉岩,冷笑了一下。

當所有的人都上了車,邢偉岩才走到第一輛車跟前,早就有秘書殷勤地替他拉開車門,就在他剛要上車時,李書海發現,邢偉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轉過身,衝著三樓他辦公室的窗戶看了一眼。

李書海沒有料到邢偉岩還有這樣的回眸一撇,猝不及防之下,他沒有隱到窗簾後麵,而是依然屹立在窗前,和他對視著。

盡管他知道邢偉岩看不到他玻璃窗後麵的他,玻璃窗上貼有一層灰色的薄膜,外麵的人是看不到裏麵的,除非夜晚亮著燈的情況下。

但從邢偉岩的目光中,李書海斷定他看到了他,因為他們是那樣的彼此了解,是那樣的熟知,可以說是息息相通,以至於邢偉岩能準確判斷出他在哪扇玻璃窗邊。

這無意的一瞥,傳遞出邢偉岩此時的心態,那是勝利者的心態,是驕傲者的心態,是耀武揚威的心態!

他的心激烈地跳了起來,那是一種搏擊前的心跳,是一種亢奮的心跳,但是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他不可能迎刃而上了,勝負已經明了,失敗的是他,不是邢偉岩。

邢偉岩帶領著車隊滑出縣委縣府大院,他呢,也該謝幕離開了。

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人探進身,是他的秘書羅銳。

領導和秘書的關係是唇亡齒寒的關係,但他知道,他的這位秘書就是唇亡了也不可能齒寒,因為這幾年特別是最後這一年,他完全投靠了邢偉岩,他李書海在博陽的一舉一動,邢偉岩都能及時掌握,因為他的身邊有個猶大。

但是,理想的李書海,卻沒有及時換掉秘書,他倒要看看,這些人能可恥到什麽程度!他不是耶穌,但要把耶穌的悲壯進行到底。

當然,必要的防備是要有的,他可以有耶穌的悲壯,但不能有耶穌的愚善。特別是在後期,他用計讓邢偉岩掌握了他許多假情報,以至於羅銳成為兩頭都不待見的另類人物,比叛徒好不了多少。

羅銳不但沒有得到中意的領導崗位,甚至沒得到一絲好處,在前不久最後一次研究人事問題的會議上,沒有人提議讓羅銳出去任職,就是曾經許諾過他的邢偉岩,也沒有提到他,那個他中意的領導崗位,由邢偉岩提議讓另一個人擔任。

他的希望破滅了。為此,羅銳病了二十多天。

這是羅銳自打上次會議後,第一次露麵。

李書海和羅銳靜靜地對視著,他相信,他的目光是威嚴的,足以震懾這等無恥的小人。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羅銳的無恥。

羅銳不但沒有回避他的目光,甚至眼裏沒有一絲懼怕,而是迎著他的目光,冷笑著說道:“我沒想到離開的是你。”

李書海大義凜然地說道:“我沒想到這個關頭你冒出來。”

羅銳說:“我知道沒有人會來送你,所以我來了。”

“你該不是送瘟神吧?不過我這個瘟神走了,你也好過不到哪兒去,因為,一個見不得陽光的人,是撈不到任何便宜的,最終的下場就是被人像抹布一樣丟棄!”

年輕的秘書的臉立刻煞白,他嘴唇哆嗦這,半天才說道:“你果然厲害,嘴毒似刀子,我不得不承認,你傷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