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蘇老臉上緊繃的皺紋就開了,他蓋上蓋子,讓保姆把這三瓶小菜拿走放進冰箱裏,特意囑咐她明天早晨熬玉米糝粥,烙家常餅。

龔法成的心放下了一點。

蘇老說:“今天晚上是不是等我等急了?”

龔法成說:“沒太急,我知道您肯定晚上有重要事,脫不開身。”

蘇老說:“我什麽事都沒有,就是不想去,我知道耕田甚至茅玉成讓你來的目的,我也知道你見我的用意。”

龔法成微笑著聽他說。

蘇老說:“不瞞你說,你們用計拿掉王令,這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當時突然聽到這個消息後,的確震驚了,也生氣了,我震驚的是王令居然敢這樣張狂,生氣的是,打狗還得看主人,你說是不?”

龔法成沒有回答,隻是垂著目光聽著。

“茅玉成和曾耕田上次來我家,給我送了好多東西,我收下了,因為都是食品,吃的東西,大老遠的拿來了,我如果不收,他們心裏也不好受。可誰知道,這兩人在這跟我天南海北聊了一會後,就走了,走的時候,我還問他們,是不是有什麽事,他們說沒事,就是來看看我。誰知,回去沒幾天,就出了王令這件事,我前後一琢磨,敢情他們那次來是堵我嘴來了。”

龔法成的嘴角笑了一下。

蘇老繼續說:“後來,在一個領導的飯局上,又見到了茅玉成,他敬我酒,我沒喝,反正那天他有點下不來台階。這不是玩人嗎?要不你就直接把王令的事跟我說,要不你就別顧忌我,你們願意怎麽搞就怎麽搞,我都退下這麽多年了,也頂不了什麽用了,完全沒有必要顧忌我老頭子嗎?”

蘇向東越說越激動,聲音也高了不少。

龔法成聽得出,蘇向東對王令這事,心裏還真是別扭。的確如此,這麽多年來,新洲大大小小的事,曆任官員想做點什麽事,都已經習慣跟他匯報了,習慣他點頭後再去辦,可自從茅玉成來了之後,加大了反腐的力度,從廳級到處級,有好幾個官員密集落馬,而且沒容得他說話就辦了,明顯說明,蘇老對新洲的影響力逐漸減弱,他心裏能不別扭。

有人說:美人遲暮,權力過期,是很無奈的事,所以,好多退下來的官員,不願退出政治舞台,幹預政事,插手多個領域裏的工作,以期得到存在感,想想蠻悲哀也蠻可憐的。

蘇向東離開新洲後,的確沒少給新洲謀福利,但無形中,他也成了某種阻力。茅玉成之所以沒跟他匯報王令的事,用意顯而易見,如果匯報,百分之百抓不了王令,所以劍走偏鋒,以這樣一種借口拿下了王令。

蘇向東見龔法成不說話,又問道:“我聽說,王令落馬後,省城還有下邊幾個地方的老百姓,放了三天三夜的鞭炮,有這事嗎?你要跟我說實話。”

龔法成說:“這個,的確有,當天晚上,省委和省政府還有檢察院等單位的門口,的確有人打著橫幅放鞭炮,不過被保安疏散了,至於下邊是什麽人放炮,我不太清楚,隻是聽說過,沒有親眼所見。”

蘇向東一時沒話說了,半天才說:“既然他這麽罪大惡極,為什麽不早點把他繩之以法?你們省委、省紀委幹什麽吃的?”

龔法成沒吱聲,他不想因為這個跟他抬杠。

“我跟你們說,我蘇向東,不是王令的保護傘,他的保護傘,不是我!所以,你們大可不必這麽抬舉我。”

龔法成低著頭,搓著雙手不說話,任由他發泄著不滿。

他放了一通炮後,看著不言聲的龔法成,這才說道:“當然,我跟你說這個,你也是有點替人受過,但這裏也有你的不是,所以你今天才拿瓶韭菜花來堵我的嘴……”

“是野韭菜花。”

龔法成糾正道。

聽他這麽一說,蘇向東氣得笑了,龔法成的脾氣他也是了解的。他緩和了語氣,話鋒一轉,說道:“當然,你們能拿我當回事,知道顧忌我這個老頭子,我心裏其實是很滿足的,跟你說了這些後,我也不那麽憋屈了,張嫂,給法成倒杯水……”

他這才想起讓龔法成喝杯水。

看著蘇向東的氣消了,龔法成從文件包裏拿出一份材料,放到蘇向東的麵前,說道:“這個您有時間看看……”

蘇向東一看文件標題,就知道是有關王令違法亂紀的事,就說道:“我不看,我人都退下來了,就不再關心政事了,別說是新洲的事,就是我原來單位的事,我早就不過問了。”

盡管蘇老嘴上說不關心,但龔法成看見他的眼睛,還是緊盯著那份材料,就說道:“我放在這裏,有興趣你就翻翻,沒興趣的話就丟火爐裏。”

龔法成說完後,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他起身告辭。

回到西京賓館,龔法成給曾耕田打了一個電話,向他匯報了去見蘇向東前前後後的過程。

曾耕田說:“他發什麽樣的牢騷我能理解,老同誌,咱們不跟他較真。”

盡管曾耕田這樣說,其實龔法成心裏很明白,這個老同誌的影響力很大,如果這次龔法成任其蘇向東不見他,就會加深他對省委、對曾耕田的成見,龔法成是有名的“包黑子”,但不是愚蠢之人,更不是沒有政治頭腦的人,他的縝密程度,有時候細如發絲。於公來說,拜見蘇向東,不是他龔法成的個人行為,是省委的行為,於私來講,他龔法成也沒必要得罪蘇向東,如果明明知道他意氣用事,故意冷他龔法成的場,龔法成就這樣聽之任之不做理會,回去後,彼此雙方都會有隔閡,所以,一方麵是為了求證辦事處司機的話,一方麵是出於這個心理,他才決定必須來他家,哪怕他不家。

曾耕田在電話裏又問道:“你說那個姓王的人,也去了蘇老家?”

“是的。”

“好了,我知道了。”

曾耕田掛了電話。

龔法成想了想,就給女兒公然打了電話,得知女兒已經到家了了,便安心地研究今天會上的文件和報告。

明天,將有位國家領導人出席會議,他必須保持旺盛的精力,想到這裏,衝了個澡後,他入睡了。

省城,龔法成家裏,四個年輕人正在醞釀著一件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