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點點頭出去了。

“請坐。”

侯明指著沙發說道。

這功夫,薛家良一直在打量著這位新任縣長,就見侯明長得很標致,中等個頭,身體保養得很好,很健碩,沒有趙誌華那種臃腫的感覺,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白色短袖襯衣,藏藍色的西褲,腳上的皮鞋一塵不染,表情溫和,目光深邃,待他熱情。

難得有人對他熱情,一個時期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人們對他的冷嘲熱諷。

他很自覺,沒有坐到沙發上,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展開,恭恭敬敬放在侯縣長麵前的茶幾上,說道:“侯縣長,我是來向您辭職的。”

“辭職,為什麽?”侯明驚訝地問道。

“我母親去世前跟我說,讓我往遠處飛飛,前幾天組織把我調到了楓樹灣鄉政府,又把我一免到底,檔案退回組織部,但我始終認為我還是政府辦的人,所以我決定向縣長您辭職。另外,感謝您出手相幫,不然我可能連我母親的麵都見不著。我謝謝您!”

說完,他鄭重其事地衝侯縣長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就要走。

“站住!薛家良,敢情你是來向我辭職的?”

薛家良回過身,站住,說道:“是的。”

“沒有其它理由了嗎?”侯明依然坐在沙發的正中央,看著他。

“沒有了。我的情況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之所以回來工作,就是因為母親有病,現在母親不在了,我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我要重拾自己曾經創業的夢想。”

侯明離開座位,站了起來,拿起他的辭呈,看都沒看一眼,重新坐在老板椅上。將那張紙放在桌子的左上角,說道:“薛家良,我來沒幾天,但我知道你曾經是趙誌華得意的助手,許多事情尤其是全縣的經濟工作和金融工作,給趙誌華出過許多良策,我認為,你在這裏,照樣能放飛你的夢想。”

薛家良冷笑了一下,說道:“我在這裏沒有舞台了,五天三道金牌已經把我一擼到底,再說,我本來就誌不在此,這裏,不少我一個混日子的人。”

“哈哈,果真是薛家良,說話都帶刺。如果我不放你走呢?”

侯明笑意頗深地看著他。

“我已毫無價值。”

侯明還要說話,這時秘書進來了,說道:“侯縣長,市政府電話,外線。”

侯明看了薛家良一眼,低頭去接電話。

薛家良趁這個機會悄悄退出縣長辦公室。

“薛家良,回來,你給我回來……”

薛家良走到門口,再次衝侯明鞠了一躬,然後毅然決然地關門離去。

他大步走過接待室,走過會議室,走過他曾經熟悉的一道道門口,當經過打印室的時候,他沒有猶豫,更沒有停留,直接下了樓梯,走出機關大樓,徑直趕往火車站。

半小時後,這趟直達省城的火車,載著心灰意冷的薛家良,駛出平水縣車站,向著茫茫的前方駛去……

薛家良辭職的消息,不到半天時間,就在整個機關大樓傳開了。

胡曉霞有些失魂落魄,她顯得心事重重。

這時,程忠推門進來,將一封信交給胡曉霞。這是程忠那天去薛家良老家,薛家良特意讓他在今天轉給胡曉霞的。

胡曉霞拆開,就見上麵兩行半勁秀的字,寫道:“小霞,我辭職了,你看到這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平水。我的路,前途未卜,你的路,會越走越寬,我們的關係到此結束。薛家良。”

寥寥兩三句,就了斷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胡曉霞拿著信,慢慢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黯然……

薛家良到達省城的時候,省城的天還很亮,夏天北方天黑的晚。

對於薛家良來說,這不是一個陌生的城市,他對這個城市的感情甚至超過家鄉的小縣城。這裏,有他七年的求學生涯,有他的第一次戀愛,有他未竟的理想和抱負。

自從回到家鄉工作後,他每一次來省城,都是一個匆匆過客,不是開會就是學習,要不就是跟領導來這裏跑項目,跑資金,還有,就是來省城送禮。

如今,在下邊縣市要想辦成事,光去市裏跑動遠遠不夠,還要到省城來跑,有些事,從上往下跑就容易,從下往上跑就難。他深知其味。

出了車站,他沒有叫車,不是他喜歡在烈日下散步,而是他兜裏沒有多少錢讓他打車。

以前來省城辦事,他幾乎沒有做過火車,單位都是有專車跟隨。

如今,無官一身輕的薛家良,再次登上省城的土地,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匆匆過客,而是有一種融入其中的感覺。

這麽想著,那種久違的感覺激動著他,步行,何嚐不是一種心境?

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悠閑地穿行在熱鬧的繁華的都市的大街上了,仔細算算,也就是上大學的時候吧,讀研究生的時候他都沒有時間閑逛。那時候年輕、朝氣,恨不得心中天天都塞滿陽光,是那樣的無拘無束。

如今,這個城市早就不記得他青春的身影了,一轉眼自己都30歲了,30歲,他一事無成,其他同學早就小有建樹,不是開公司,就是生兒育女。

而他,這個學校裏的高材生,而今混得卻不如人。

盡管他沒能實現當初的遠大理想,但是他盡了一個兒子應有的反哺責任和孝心,這一點他從不後悔。媽媽常說,什麽人什麽命,你沒那命,就得認命,人不能跟命爭。

媽媽的話,盡管宿命,但卻是他最好的寬慰良藥。

好久好久都沒仔細看看這個城市了,如今發展得越來越現代化了,高架橋、直衝雲端的建築、四通八達的道路,縱橫交錯,車水馬龍,在他的眼裏多了幾許陌生。

突然置身於這個陌生的環境,讓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用掛著麵具,不用見了熟人假意微笑,而是身心放鬆地走在熱鬧的馬路上。

記得最後一次來省城,是和趙誌華一起來的,是會見一個客商,這個客商有意來平水縣投資搞旅遊,已經談得差不多了,趙誌華出事了,客商再也沒露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