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法成一邊吃一邊說:“以後常帶孩子回來,你老子想孫子,你們要理解我們老年人的心情。”

白瑞德咽下嘴裏的食物,說道:“肯定我老子在背後跟您抱怨什麽了?”

龔法成看了他一眼,說道:“難道抱怨不應該嗎?”

白瑞德連忙說道:“應該應該,我哪敢說不應該啊。本來我們想這周末回來,沒想到我臨時有事,就一個人提前回來了。”

“嗯,你老子在家幹嘛呢?”

白瑞德喝了一口豆漿,說道:“老倆起來就開始吵,不,是拌嘴,把我拌醒了,我聽著煩就起來找家良想出去吃早點,沒想到您家早餐太豐盛了,難怪老曾同誌動不動就來您家蹭飯吃。”

龔法成端過牛奶杯,說道:“你有早飯吃了,就不管你老子了?”

白瑞德說:“他有老三樣就行,鹹菜、粥、油條或者其它什麽麵食……”

聽他說到“鹹菜”二字,龔法成不由皺了下眉,說道:“少讓他吃鹹菜,這個東西吃多了不太好。”

白瑞德說:“少吃了他不幹,無鹹菜不歡。我媽每次都把鹹菜切成很細的絲,然後泡上水,反複攥幹,反複泡,直到沒有原來的鹹菜味了,再倒上好的海鮮醬油,這樣才敢讓他吃,哪知,太開胃了,他一頓能吃這麽一小盤,後來媽媽嚴格控製他吃鹹菜的量。”

龔法成若有所思地咀嚼著食物,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老子今天上午有事嗎?”

白瑞德說:“您問我跟沒問一樣,從小到大家裏人都不知道他要下一刻要幹什麽,他從沒跟我們說過。”

“廢話。”龔法成說著白了他一眼。

白瑞德一聽,趕忙低頭吃飯,不敢吱聲了。

薛家良發現,今早嶽父隻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半片麵包,他就放下看筷子,飯量比平時減了很多。

“爸,您還沒吃這個呢?”薛家良趕緊將一個鹵煮蛋遞給龔法成。

龔法成擺擺手,說道:“我飽了,你們慢慢吃,我出去一下,中午飯可以不用等我。對了家良,侯明剛才打電話來,我讓他下午過來。”

薛家良一怔,看著嶽父走出去的背影,忽然明白過什麽,他的目光就投向了劉三,劉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下頭繼續吃飯。

無疑,昨天劉三看到接孔思瑩的車,肯定是侯明的車。

龔法成說著,就走出餐廳。

公然這時抱著一堆孩子和大人換洗的被單和衣服從屋裏走出來,她問道:“爸,你去哪兒?”

龔法成看見女兒,忽然想起什麽說道:“我去找下你曾叔,對了小然,你曾叔叔牽頭老幹部局,要成立一個老年攝影協會,他本人有幾幅入會作品,抽空你給他看看。”

公然說:“爸,那還不容易,要不,我跟您一塊去他家?”

龔法成說:“德子在這,你們年輕人鬧會吧,再說,你還在坐月子。”

龔法成這句話意在提醒她,不要對曾耕田的病過分擔心。

公然說:“我沒有問題,那天跟白阿姨還去菜市場著呢。”

龔法成看著女兒,她的眼睛明顯有紅腫的痕跡,覺得曾耕田也沒白疼她,就說:“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是,我收拾利落了再吃。”

“那我走了,我們也許出去轉轉。”

“好的爸,有事您給我們打電話。”

走到門口的時候,薛家良追了出來,他說道:“爸,你們要是出去的話,讓三兒給你們開車吧。”

龔法成回頭,衝他擺擺手,開門走了出去。

在絕症麵前,沒有人能做到泰然處之,曾耕田也不例外。

他昨天半夜就起來了,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吸煙,給自己製定了一個一周工作、生活計劃,分別將家庭和單位的事規劃出一個詳細的表格。

他給上級寫了一個辭職報告,向上級闡述了真實病情,並請求上級在他離任前完成對他個人的審計工作,這樣,他可以清清白白地去跟死神約會。

寫完辭職報告,又寫了一份遺囑,在寫遺囑的時候,他感到了心酸和愧疚。

心酸的是自己兢兢業業幹了一輩子工作,居然沒有什麽可以給兒子留下的財產,虧得兒子早年間經商期間,自己置下一套房產,就連白蘭出獄後住的那個平房小院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這麽多年的工資,連卡都在白蘭那裏,也應該沒有什麽存款,這從白蘭的節儉中可以看出來,因為白蘭沒有了公職,也就沒有了工資,他一個人的工資,要支撐這個家的正常運轉,所以白蘭現在過日子很細。

他想了半天,才在紙上寫到:“到了寫遺囑的時候,我才發現,除去我幹淨的靈魂,我居然沒有任何財產可以給妻兒留下,實在對不起你們,留給你們的恐怕隻有將來的撫恤金了,我平生第一次在你們麵前感到了不好意思……”

寫到這裏,他的眼睛一酸,摘下老花鏡,雙手捧住臉,淚水,濕潤了指縫……

在這份遺囑裏,他安排了自己後事的處理意見,他說,這輩子,他得罪了很多人,罷過很多人的官,也把很多人送進了監獄,打碎了很多個家庭的安寧,所以,他去世後,隻需在很小範圍內跟他告個別就行了,不要擴大範圍,不要搞得機關都去瞻仰他最後的遺容,他想走得安靜一些,不想聽到別人內心對他的詛咒……

做完這一切後,他下了樓,第一次走進廚房,想給妻兒做一頓早飯,卻感到自己笨手笨腳、無所適從。

白蘭離開的那段時間,他隻會給自己下麵條,如今,麵對井然有序的廚房,他居然不知從哪兒下手。

就在他東張西望的時候,白蘭進來了。

“你在幹什麽?”

此時,曾耕田剛打開冰箱,正抓起三個雞蛋,想給他們剪荷包蛋,冷不丁聽到白蘭說話,他嚇了一跳,手一哆嗦,一個雞蛋就掉在地上破碎了。

曾耕田一時氣起,吼道:“大早晨的你瞎嚷嚷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