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也跟著周靜安去了醫院,瞧見了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的沉斯和坐在床邊的段杭一。說實話她一直有點怕段杭一,之前被他整的那麽慘,有點心理陰影,周靜安還非把她往跟前帶。

陰寒刺骨的河水轉瞬將他淹沒,卻絲毫抵不上心裏的冷,他奮力地往下潛,河水裏很黑,他隻能憑著感覺摸索著,忍受著窒息帶來的瀕死感,不要命地往更深的地方遊。

隻要他一閉上眼睛,他眼前就想起沉斯掰開他手之前那個決絕的笑容,明明豔麗的像一副濃墨重彩的畫,卻讓他從四肢百骸都泛著疼。

“沉斯你最好別落我手裏。”他的心都在滴血,想不通他的小姑娘怎麽會這麽對他,眼睜睜將他推開不算,還笑,還讓他好好活,媽的,他能活得好才怪了!

段杭一帶著一股狠勁兒,憤憤地想著,遲早要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好看,他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把她救上來,至於眼下的情況有多危險,他已經顧不得想那麽多了。

周靜安趕到橋上的時候,段杭一已經在水裏潛了十多分鍾都沒有上來,正常人憋個三分鍾都會有危險,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陳霍,聯係救援隊,撈屍。”周靜安狠狠地踹了一腳橋欄,氣的額上青筋暴起,他的臉非常白,這會兒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更是沒有血色,他被臨時叫過來幫忙,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連困帶氣,恨不得也跳下去把段杭一拎上來好好揍一頓,說的話也不好聽,“為了一個小傻子,命都不要了,真特麽死不足惜!”

幾個手下聽了,臉色都有點不好看,盯著河水一個勁兒地瞧,生怕自己老大真就這麽交代了。他們不知道,人瘋起來的時候就是這樣,除了眼前迫切想要實現的事情,其他什麽也想不到。

段杭一隻要一想起來餘生再也見不到沉斯,他就覺得無法接受,之前顧傾在他麵前跳下去的時候,他隻是感到一種對生命的敬畏,即便顧傾不是他的朋友,換做任何人在他麵前消失,都會給他造成不可磨滅的印象。

可當沉斯掰開他的手時,那種絕望,沒有經曆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他的確說要給她撿骨灰,可真到了她隻剩一捧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光是想象那個畫麵,都覺得無法呼吸。

根本沒有什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真正完整的愛情,就是生同寢、死同穴——他寧願沉斯在若幹年之後出於各種理由離開他,都不能允許她像現在這樣,妄圖用一句話把他推開,自己墜入深不見底的長河。

想都別想,不可能!

段杭一在水中又遊了一會兒,他幾乎忘了要如何呼吸,也無法清楚地分辨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的撐了那麽久,他整個人像是脫離於這個世界的孤魂野鬼,隻顧著追逐著心中的執念,其他都管不了。

到底是怎麽找到沉斯又把她抱上岸來的,他已經記不清了,但當他抱著沉斯來到岸邊的時候,她周身冰冷的溫度讓他下意識的也覺得冷,他顫抖著手摸顧傾的鼻息,空空如也,什麽都感受不到。

——沉斯死了。

“你……”段杭一跪坐在她旁邊,突然覺得這個場景非常可笑,他無意識地咧了咧嘴,喉嚨裏卻發出了一種短促的,像是某種野獸才會有的悲鳴。

他無措地擺了擺手,痛極了似的,胸腔裏像是藏著一架破舊的鼓風機,每喘息一次,那聲音就提醒著他一次:你完了。

段杭一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的小姑娘不是這樣的。

於是他搖了搖頭,想說句話,想讓眼前這些都消失,想讓他的小姑娘回到他身邊,然而他明明張開了嘴,可喉嚨裏卻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似的,哽的他胸腹劇痛,連一個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他真的太難過了。

他仔仔細細地看著麵前好像睡著了的人,嘴唇不自覺地抖動了起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沉斯的臉,可她的瑩潤的小臉此時冰冰涼涼,像一塊人形的冰。靜靜地躺在那兒,仿佛下一秒就會被他的體溫融化。

“沉斯,你看看我……”段杭一覺得自己瘋了,他這個時候還笑的出來。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張開口的一瞬間,眼淚便漲潮似的湧上了他的眼眶,刺得他眼圈猩紅,配上白的不成人色的臉,仿佛他才是死掉的那個人。

段杭一無法接受這樣冷漠的沉斯,她甚至可以罵他,可以恨他,可以不理他,為什麽偏偏要死?

“沉斯,你看看我!”段杭一變了語氣,他將沉斯抱起來,去掐她的人中,眼淚從眼眶裏滾出來,混著雨水,他麵色猙獰,活像一隻惡鬼。

沉斯始終沒有醒過來,她的冷漠讓他幾乎發瘋,但他不相信,也不願意表現出悲慟,仿佛這樣,他就能騙自己說沉斯沒死,她在自己眼前,等著自己解救她。

救她,對,要救她,一定要把她救回來!

段杭一不敢再去做任何試探,卻終於冷靜下來,沉著一張臉,將沉斯的上身桎梏解開,替她做心肺複蘇和人工呼吸。

周靜安帶著醫護人員趕過來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人是段杭一,他想將他從沉斯身邊扯開,好讓醫護人員幫忙,但段杭一瘋了似的,反手就朝他打了一拳,困獸一般大聲吼道:“滾,不準碰她!”

“段老四你有病。”周靜安躲過這一拳,擒住他的手腕想把他製住,可段杭一現在的戰鬥力簡直爆表,他一個人根本就奈何不了,三五個人保鏢齊齊衝過來,才勉強讓段杭一冷靜。

周靜安耐著性子和他解釋:“你特麽要再在這發瘋,我可真不保證會出什麽事。”

“把人帶走。”周靜安冷靜地替他做了決斷,“要快,死也給我死明白,不然你們也看到你們四爺這德行了,不能給他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誰都不好過。”

醫院是周靜安自家的,說話自然有幾分力度,醫護人員當下便有條不紊地將人推著走了。

段杭一自然還是不允許,結果被周靜安一腳踹在了地上:“瞧瞧你這樣子,我特麽都替你丟人!你要死是吧,旁邊就是河,要跳趕緊跳,少尼瑪在這娘們兒唧唧的惡心人!”

“怎麽著,還嫌跳河死的憋屈了你段少爺是不是?”周靜安看他這樣子就氣,拔槍抵住他的下頜,讓他抬起臉來和他對視,“不就是個女人嗎?至於嗎?啊?!是酒不好喝還是手機不好玩,好端端你特麽學別人談戀愛,段老四你有出息,出息大了!”

段杭一讓他這一通揍,像是清醒了一些似的,無神的雙眼漸漸有了些焦距。

他看著周靜安,說的卻是:“三哥,我真羨慕你。”

“如果我像你這麽冷血,這會兒是不是也能保持清醒?”段杭一捂住臉,肩膀不停地抖動起來,分不清是笑還是哭,“我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很糟糕,但我也是人,我喜歡她啊……”

周靜安不說話了,他隔著雨幕看著段杭一的顫抖的手,對方身上那種如有實質的悲傷幾乎要將他殃及。

他從沒有過這樣的情緒,也沒從別人身上看見過,這是第一次,如果不是段杭一,換做任何一個人,他或許都還覺得這是誇張,這是演戲。

正常人誰離了誰活不了?犯得著激動的要死要活嗎?

可他偏偏是段杭一,腹黑冷血到毒梟見了他都隻能跪下叫大爺的人,捂著臉跟別人說他難受的快死了,他覺得不可思議,簡直他媽的天方夜譚。

神他媽的愛情。周靜安心裏想,好在老子沒有心,不然有一天也淪落成這樣,那還怎麽混?

“喜歡就了不起啊?喜歡的東西多了呢,都得是你的?”周靜安拿槍拍了拍他慘白的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不是我說您能先跟我過去看一眼嗎?萬一人家沒死呢。”

段杭一不說話,周靜安便將他拽起來,強製地帶到醫院裏去。開到醫院樓下他又後悔了,剛才光顧著打架,沒意識到自身狀態,現在雨停了,風一吹,那酸爽簡直了。

“不是跟你說了嗎,送的及時,不出意外的話就沒什麽意外了,你怎麽還拉拉個臉?算了,你愛守就守著吧,我回家洗澡換衣服。”周靜安也不催他,就問一嘴,“你去嗎?”

好麽,理都不理。

丫愛理不理。周靜安煩都煩死了,兀自回了自己在這邊的房子,開門才發現電視沒關,放著無聊的國際時-政新聞,沉默抱著瓶可樂窩在沙發上玩手機。

“鬧妖呢?”周靜安打開燈,一邊抽著煙往浴室走,一邊說她,“趕緊滾去睡。”

沉默從沙發後麵冒出兩隻眼睛來瞧他,少見的乖,語氣也輕飄飄的,夾著小心:“沉斯死了嗎?”

“懸。”周靜安用夾著煙的手把領帶扯了,濕衣服貼著肉,他索性脫了。

沉默毫無焦距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乍一看是盯著他瞧,實際上什麽都沒看見去,她狠狠吸了一口可樂,氣泡在嘴裏炸開,她感覺喉嚨處傳來悶悶的鈍痛。

“我估計也懸。”沉默被可樂嗆的咳出了滿臉的淚,“我剛才睡覺呢,嚇得我差點死夢裏,都說這都是有心靈感應的,我天天咒她死,她死了我肯定第一個知道。她要真死了,我特麽……”

周靜安回頭看了她一眼,眼裏帶著別樣的情緒:“你怎麽?”

“我高興唄。”沉默把腦袋拱進抱枕裏,甕裏甕氣地和他說,“三哥,我想回家了,我不想在這呆著。”

周靜安裹了一口煙,將煙按在一旁的花盆裏,沒什麽情緒地和她說:“明兒去醫院看看,要死了,你愛去哪去哪沒人管你,要沒死,就聽你四哥安排。”

沉默不說話,也沒見她喝可樂。

“有意見?”周靜安冷笑說,“有意見憋著,我煩死了,明天之前別和我說話。”這話一說完,突地想起什麽似的,又歎著氣和她說,“酒櫃鑰匙在米罐裏,今天你生日,允許你喝兩杯。”

沉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崩潰似的,止也止不住。

第二天她也跟著周靜安去了醫院,瞧見了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的沉斯和坐在床邊的段杭一。說實話她一直有點怕段杭一,之前被他整的那麽慘,有點心理陰影,周靜安還非把她往跟前帶。

“沒事,不用別人,我等她醒過來。”段杭一說道,“等她醒了,非狠狠揍她一頓,太不省心了。”

周靜安冷笑,心說行,你盡管放狠話,真下得去手算我輸。

結果沉斯就跟聽見了他的恐嚇似的,一直不肯醒過來,醫生說她撞到了頭部,隻能當植物人來觀察。

現實就是那麽狗血,段杭一卻想,但這也比死了強。

直到兩個月後,沉斯醒過來,看到他的臉,震驚地問他“你是誰?”的時候,他才又體會到,最痛的並不是他活著,她死了,而是他們都好好地活著,她卻把他給忘了!

“裝夠沒?”段杭一以為她在開玩笑,“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可不是所有撞到頭的人醒來都要失憶的好不好?這個梗一點都不好笑,我發誓我會好好補償你,所以快點給我恢複正常。”

沉斯卻一臉驚恐地看著他,說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唉,算了算了,跟你說估計也沒用,你幫我聯係我老公來吧。”

“你老公?”段杭一眉頭緊緊地擰著,“你說段霖?”

沉斯點了點頭。

“她死了。”段杭一如實說道,“我殺的。”

沉斯瞪大眼睛,見了鬼似的,先是呆愣地盯著他看,幾秒以後,突然受不了似的,閉著眼睛仰頭發出了一聲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噓!”段杭一撲過去捂住她的嘴,眼裏是濃的化不開的悲傷,“不,別喊,你聽我給你解釋……沉斯,我真的真的……我錯了,你,你別怕我。”

你別怕我……

四個字,字字泣血,可沉斯已經無法理解他的心情了,因為在她現在的印象裏,段杭一隻是殺死她愛人的仇敵,一個麵目可憎的惡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