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時候,數千的騎兵提著還滴著血的長槍走進城門裏,高喝大勝,士氣一時間高漲如潮。

人聲四起裏,沒人看見長槍上的低下的鮮血,也沒人看見,城外地上血紅的沙土和淩亂的馬蹄印,還有那倒伏無聲的屍體。

得勝而歸,就像是一記麻藥,讓人能一時間忘記戰時所有的苦痛。

這沒什麽不好,忘記也總比記得清楚要好很多。

但是下一場戰事來的時候,這所有的苦痛就又會再來一遍,然後又是一場紛爭,直到連麻藥都對人再沒有作用。

站在兩側城頭上的軍卒呼聲陣陣。

曹昂駕馬在前,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緊握著長槍,隻覺得胸中激蕩,想要大喝一聲抒發出來。

而顧楠靜靜地騎著馬走在他對的身邊,她知道這些少年心性,笑了笑沒有作聲。

等到完全走進了城中,聲音漸漸平息下去。

曹昂也才算慢慢平複了下來,扭過頭來看向顧楠。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麽,出神地看了一會兒。

“子脩,你看著我做什麽?”

顧楠雖然帶著鬥笠,低著頭,卻不代表她感覺不到有人在看自己。

曹昂一驚,將頭側回去了一些:“我隻是在想顧先生為什麽總是帶著一定鬥笠,就連上了陣中也不摘去。”

聽了曹昂的話,顧楠抬起頭來,看了看自己頭頂的鬥笠。

她為什麽上陣遮著臉?

那也算是很久之前的往事了。

“當年我初上陣的時候,有人同我說,我的模樣嚇不住別人,反而顯得弱了一分。所以想了想,倒不如遮起來。”

模樣嚇不住別人,曹昂愣神地回想了一下顧楠的樣子。

“噗!”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何止是嚇不住別人。

“你笑什麽?”顧楠有些不明所以。

“哈哈哈。”曹昂將長槍橫在肚子前,笑得有些回不過氣來,另一隻手連連地擺著。

“沒有,我隻是覺得先生這樣的情況,著實有趣。”

······

“森。”一柄長槍立在了曹昂的身邊,槍頭寒光一閃。

笑聲戛然而止,曹昂的額角冒出些許冷汗。

臉色微黑,顧楠帶著一些“溫和”的笑意,舉著槍問道。

“戲笑先生,討打?”

見過了顧楠的氣力,曹昂都猜得到自己要是被打上一下會怎麽樣。

生生將自己的笑聲憋了下去,縮了縮脖子,擺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樣子。

“先,先生,子脩不敢了。”

“哼。”也不知道是輕哼還是輕歎,顧楠放下了長槍,收回了自己的身邊。

“不過先生。”過了一會兒,曹昂又小心翼翼地說道。

顧楠看了過去,問道:“怎麽了?”

“隻是用鬥笠遮起來也隻是顯得古怪而已,不如,到時我送先生一頂頭盔吧,覆上一張甲麵,一定夠威風。”

曹昂自顧自地說著,卻沒注意到,顧楠沉默了下來。

帶一張甲麵,上陣殺敵,就像是又回到了那是的樣子。

一個人對於戰事的經曆能有多久?

就算是在戰亂中生,在戰亂中死,最長也不過百年。即使如此,都會有戰後的心疾、癔症。

而顧楠足足幾百年,她記著她打過的每一場戰事,見過流血漂櫓,見過屍橫遍野,見過幾乎所有用來形容戰爭殘酷的場景,從來沒有忘記過,也曾會在夢中驚醒。

這些對於她來說,這些都是綿綿無期的事。

可能是我罪大惡極,老天都覺一死不能相抵吧,才這般治罪。

顧楠釋然地抬了一下眉頭,不再去想,但是到底有沒有真的釋然,也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

到了城中,曹昂與顧楠從馬身上翻下,曹操已經從城牆上向著他們走來。

“哈哈哈。”人還沒到,笑聲就已經傳了過來,可見他此時有多麽高興,張著雙手迎向兩人。

“顧先生,此番多虧你了。”曹操語氣舒展,走到兩人麵前,就先向顧楠行了一禮。

當時曹昂與張遼相持落了下風的時候,他幾乎就想自己提劍去救了。

“職責所在,將軍不必如此。”在軍中,顧楠還有夏侯惇幾人對曹操,都還是以將軍為稱呼的。

感激地看了一眼顧楠,曹操才看向曹昂。

停頓了一下,伸出雙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良久,指著曹昂,對身側的人笑著說道。

“吾兒,可當一麵矣。”

曹昂一直以來的所做的事,他都看在眼裏,他真的很欣慰,有子如此,還複何求?

看著眼前的父親,曹昂也沒有之前嬉笑的神態,眼眶紅了紅,站直了身子,低下頭。

“謝,將軍。”

······

領軍收兵,曹昂帶著騎軍回營,而曹操和顧楠留了下來,他們還要叫來夏侯惇幾人,商議之後的戰事。

曹操背著手同顧楠一起走回軍營中,閑來無事,隨口問道。

“先生,方才進城時子脩和你說了什麽,我看他一路在笑。”

“啊。”顧楠無奈地瞥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脩問我為何總是帶著鬥笠。”

“哦,為何?”

這八卦的心思或許也是家傳的,聽到了這個話題,曹操微微側耳,一副頗有興趣的神色,聽得也認真了許多。

“從前有人說我的模樣在陣中嚇不住別人,所以就全且遮了起來,子脩還說要送我頂帶著甲麵的麵具。”

其實顧楠是沒有些不明白的,她的模樣怎麽就嚇不住人了。

誰知曹操聽了之後,也大笑了起來,讚同地說道:“哈哈哈,是,是嚇不住人。”

然後,在顧楠發黑的臉色中,笑著推開營房的門走了進去。

顧楠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真嚇不住人?

這般想著,她將手放在了臉上揉了揉,擠出了一個自認為“凶神惡煞”的麵容。

抬起鬥笠,對著營房前的一隻水缸中照了照。

這不是還成嗎?

李典從軍營外走來,他接到了曹操要議事的消息就過來了,雖然此時還沒到時候,但他的性子嚴謹,總是會早到一些。

遠遠的,他見到顧楠站在門前看著水缸。

先生在那做什麽?

走到了顧楠身後,李典等了一會兒,見顧楠依舊看著水缸,才出聲說道。

“先生?”

“嗯?”顧楠一愣,回過了頭來,臉上還做著那副神情。

李典的眼皮一跳,嚇得退了半步。

“先生,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