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風涼,從人的臉頰卷過,帶著沉冷的涼意。

李斯躺在床榻上還未睡去,當是無有睡意。

房間外的風聲陣陣,他側過身來,清幽的月色從窗紗之間透進,是蒼白色的,落在地上好似是一層薄霜。

看著那月色半響,他起身坐了起來,走下床,在門邊取過了一件衣衫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茲。”

一聲吱呀,門被推開,李斯從房裏踏進了院中。

他該是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該是何時?

大概是從年前的那場大雪之後,那場雪,沒人知道會下的那麽大。像是世間都被那雪埋去蓋去。

“咳。”李斯咳嗽了一聲,隨著這一聲咳嗽,他的身影愈顯佝僂。

立在涼庭之中,他走到庭中的桌邊,拿起了桌案上的一簡書卷,卷開,翻看著。

突然一個人出現在了李斯的身後,身著黑衣,麵上的木麵具上帶著一道裂紋。

李斯回過頭,看到那人,麵上並沒有什麽異色,秦皇秘衛他自然是認得的。

眼睛重新落回了,拿在手中的竹簡上,他問道:“有何事?”

那秘衛行了一個禮:“丞相,陛下讓我將此交於你。”

說著他從自己的懷裏拿出了一個竹筒,走到了李斯的麵前。

李斯伸出了一隻手,竹筒被放在了他的手上,秘衛就離開了。

他看著手中的竹筒,打開了蓋子。

裏麵是一根木條,木條之上隻寫著數個字。

驪山囚卒禍亂關中,北運輜重受劫。百越離心,封關不入。

握著那木條的手頓了一會兒,才將木條重新放回了竹筒之中。

李斯握了握手中的竹筒,放下了手,轉過身背對著那庭門,眼中迷蒙。

他問道:“這天下,到底如何得安?”

四周無聲。

良久,那庭中傳來一聲深歎,沉然無力。

······

那城中紛聲四起,兵戈交錯的聲音伴隨著人聲嘶吼陣陣作響。

街道上四濺著血水,也不知道是誰的斷肢落在地上,手中還攥著刀劍抽搐著。

城中早就已經沒有人什麽平民了,不是亂軍,就是早已經逃走的流民。

士兵衝殺在城裏,見人就是殺在一起,他們早就已經殺的麻木。

亂民們拿著刀劍如同蜂蝗一般的聚集在街頭巷處。

人全部聚在一起,眼前就好像是一個修羅烈獄一般。

手中的刀劍舉起,再砍下去就是一個人。人衝在一起,等著殺人或者被殺。

腳踩過地上,一陣粘稠,到處都是血汙或是殘肢內髒。

身上劍上手上都是汙紅一片,所有人都像是瘋了一般,像是那在烈獄之中掙紮的厲鬼,互戮互食用。

亂民死守在各城之中,但是各城之中的糧食都已經被他們奪盡吃盡,這幾日餓得眼中發紅。

顧楠用隨軍的糧草便輕易的騙開了城門,不過即使如此,這些瘋亂的人除了殺也已經沒有了鎮壓的餘地了。

亂象之中也不知道是誰點燃了路旁的房屋,那扭曲的火焰在城中開始燃燒肆虐,在幾處地方蔓延了開來。

陳勝帶著他的部下在混亂的城中街道四處衝殺著,似乎是想找到一個城門撤離出去。

但是城中到處都隻剩下了擠在一起的人,火光,還有那滾滾濃煙。

陳勝一劍砍倒了一個身穿著甲胄的士卒,咬著牙,粗喘著看著四周,對著身邊的人問道。

“到底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城門會打開的?”

一個身穿副將衣甲的人擦了一把臉上的火灰說道。

“今早,有萬人帶著整隊的糧食來投。我疑有詐,本欲阻止。但是城裏的亂民餓瘋了,根本沒管這般多就打開了城門。”

“那車隊進城,從糧車中就跳出了無數人把城門破開,將在外埋伏的秦軍引了進來。”

“該死!”陳勝罵了一聲:“我就該知道這些亂人成不了事。”

火焰灼燒著一旁的房屋,木質的房梁發出了一聲哀鳴,隨後房屋倒塌了下來,湧起一片火煙。

“咳咳。”陳勝咳嗽了一陣,恨恨地看了一眼城中:“先撤出去!”

說著正準備帶著身後的一小隊人折返離開。

可待他們回過了身,街兩旁的濃煙之中衝出了一人一馬。是以白袍之將,那將領的長矛上拖著血水,目光落在了他們的身上。

陳勝感覺自己的血是凝固了一般,被眼前的人看著就像是被什麽凶獸注視著一樣。

那白袍將沒有半點停留,也沒有多言,抬起了手中的長矛踏馬而來。

麵上露出了一絲駭色,陳勝連忙揮手對著身後的人說道:“攔住他,攔住!”

而自己向著後麵退去。

一旁的副將指揮著身後的隊伍:“列隊。”

陳勝沒在留在原地,扭頭離開。

身後傳來了一陣一陣的慘叫,他慌張地加快了一分腳步。

可是那慘叫聲沒有多久就已經消去,隨後就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敢來。

回頭看去,那阻攔之人已經被衝開,火光裏那長矛向他刺來。

······

城中紛亂沒去,沒了聲音,火焰消泯,這城裏就好似是成為了一座死城。火焰過處,餘下一地灰燼覆蓋著燒幹血跡或是焦黑的地麵。火焰未過之處,則是流血成聚

士兵在城中整理,收聚糧草和兵甲。

沒人做什麽聲音,隻有零散的腳步踩過灰燼之間,從地上撿起兵刃,或是殺死一些還沒有死透的人。

路旁的不少房屋被火焰波及燒成焦黑,有些甚至已經倒塌在那。

顧楠站在城頭上,將長矛靠在一旁的牆上。

自己則半倚著城牆坐了下來,解下頭盔放在一旁,看著一片死寂的城中,殘垣斷壁或是廢墟一片。

亂首陳勝伏誅,但是陳地之亂已經不是殺一個陳勝能解決的了。

顧楠的手在自己的腰間摸索了一下,解下了一個袋子,打開來喝了一口。

不知道是酒是水,但是她的臉上露出了這月餘以來的第一個神色,被麵甲遮著隻看得到她的眼睛抬起,看向這“死城”之上將入夜色的天空。

她低聲罵了一句:“賊老天。”

罵完,抬起手裏的袋子又喝了一口,靠坐在城牆的邊上,輕輕說著。

“莫不過殉於此世。”